一锤定音(2/2)
她朝照夜姬走过去,走到她的身边。
于此时,照夜姬转过头来,察觉到她的靠近,沉默地看着她。
元浅月朝她笑笑,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但还是朝她柔声说道:“今晚月色很美,是个难得的满月。”
月有盈晴圆缺,无风无云无星辰的满月,实属难得。
喀嚓一声,细微又突兀。
照夜姬瓷白空茫的面具慢慢地从中裂开一丝细微缝隙,她站在原地,只是面朝着元浅月的方向,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反应。
元浅月没想到自己突如其来说了这句话,照夜姬的面具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裂开,她惊疑不定地望着这张面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才导致这面具忽然开裂。
元浅月颇有些局促,好险没绷住表情,只得客气而尴尬地朝她点点头,说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她说罢,看了照夜姬一眼,见她仍旧如雕塑一样站在原地,不得不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身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
青长时眼看着她过去又过来,不由得凑了过来,好奇问道:“你刚过去,同她说了什么?”
元浅月表情复杂,一言难尽,她往那边看了一眼,说道:“我只是同她说,月色很美,没想到她的面具竟然裂开了。”
青长时大吃一惊,也是十分震惊地说道:“苦心主持说,这照夜姬中了诅咒,所以才会被面具覆貌,五感尽失,这玩意还能裂开的?”
他摸了摸下巴,又起了兴趣:“面具天人的相貌,你刚看清没有?”
元浅月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怎么知道——那面具只是裂开了个缝隙而已,再说,她美不美与我有何干?”
她可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
青长时痛心疾首道:“你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白瞎了你的美人缘了,我听云初画说,你这趟出去,还遇到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美人要对你投怀送抱?你竟然还无动于衷?可恶啊,这种好事为什么没轮上我?!”
元浅月哦了一声,斜着眼看他,说道:“不是同你说了吗,她有癔症,把我错认成别人了。”
青长时嘀咕道:“行吧行吧,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啧,为什么每次我出任务,所闻所见不过尔尔,还净是遇到些干成树皮样的老妖怪,就没一个看得过眼。”
那边白宏擡起手,场中刚刚还在议论寒暄的云舟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两个九岭的内门弟子神色端庄平缓,擡着一座巨大的鸟笼,御剑缓缓地从倒悬湖湖中升起来。
那神兽朱厌生得雪白猿猴样,人面猿身,坐在鸟笼中,嘴里含了颗浑体通红,大如鸡蛋的珠子,流光溢彩,虹光涌动。
云舟上的众人立刻齐刷刷地将目光挪到了这朱厌的身上,尤其是它嘴里那颗窥天珠。
元浅月的目光也忍不住落在了这窥天珠上。
云舟尽头,照夜姬擡起手,抚摸着面具上裂开的缝隙。
这面具上从额头开始,裂出蛛网一般的缝隙,爬满了整个雪白空茫的面具,使得这面具看起来脆弱又可怖。
在这面具的缝隙间,隐隐可以窥见她额头处雪白如凝脂的肌肤。
月夜送来天地间山林清新又舒适的草木香。她顺着从额头起始的缝隙往下摩挲,蛛网一样的龟裂纹路爬满了她的面具。
第三个恢复的……是嗅觉?
白宏站在云舟最前,朗声说道:“魔神降世乃是灵界千年一遇的浩劫,我们仙门背负捍卫灵界之职,修道皆为守卫苍生,大难当头,应当同仇敌忾。为了尽早找出这继承降世魔神之力的人选,早日应对来日的威胁,我们决定将这窥天珠用在我九岭临渊一派,剑尊的弟子玉临渊身上。今日请诸位仙友同盟们做个见证,倘若我九岭弟子玉临渊将成降世魔神,那就由仙门共同诛服镇压,我们九岭下手绝不留情!”
说到最后,他目光落在元浅月身上,半是警醒,半是叹息。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剑尊元浅月身边之人尽数入魔的消息,此时此刻听到窥天珠要用到玉临渊身上,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向元浅月的目光,或同情,或疑惑,或惊惧,种种皆有。
青长时站在她的旁边,也情不自禁地看向元浅月,见她神色泰然,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神情,置身天地间,毫无愧疚或是躲闪,不露丝毫惧意,脊背一如既往地挺直,当真是心性坚韧而自若,端庄而凌然。
青长时下意识松了口气,苦心主持显然是早已知晓此事,此时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无尘璧脸色冷淡,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倒是禹阳关转过头来,朝元浅月密语传音,低声同情地说道:“真是辛苦你了,浅月。”
并不谁能有她这么倒霉的运气,身边之人尽数入魔。
也并不是谁都能有她这份心性,在这种类似于扒开伤口当众受辱的场面下依旧可以面不改色,坦然无畏。
随着白宏的话,灵兽峰的弟子御剑上前,操纵着朱厌张开嘴,微微低头,那颗珠子立刻从它的嘴里滚落,在众人眼前坠入了倒悬湖中湖心倒映的那轮明月之上。
这一颗火红色的窥天珠掉入湖中,甚至连一点水花都未溅起,便立刻消散融化。
倒映在湖水上的明月慢慢地被融化扩散的火焰所点燃。
江面上燃起火焰,那一轮明月倒影燃烧着,火光冲天而起。
白宏御剑上前,站在湖心正上方,稳稳当当,声若洪钟,朝着那轮在江面上燃烧着的猩红明月,朗声问道:“玉临渊是十年后的魔神吗?!”
声音犹如闷雷过境,叫这四面八方的人全部都听了个清楚。
在这万众期待的场景下,元浅月的手紧攥成拳,此刻端庄婉约的脸顾不得其他,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那轮湖面上猩红圆月,身子紧绷,头一次如此忐忑不安,既期待又恐惧。
这浑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将她的身子拉扯着,叫她心头如置油锅煎炸,备受折磨。
所有人都望着那湖面上被点燃的明月倒影,这上百仙门翘楚们虽然面容不同,身份地位相差,但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屛住了呼吸,黑压压的云舟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青长时激动得捏住了自己的扇子,他活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这种大乐子。
照夜姬手指落在自己的脸上,沿着缝隙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面具。在听到白宏发问后,她仰起头,看向那天穹上冰冷遥不可及的月亮,于面具缝隙下,无声地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古怪而摄人的语调于所有在场的数百人的心中同时响起,难辨雌雄,低沉怪异。
“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就宣告了玉临渊的命运。
身后一片哗然,想来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个回答。这简短一个字,像是沸水泼进蚂蚁窝,后面云舟上的人尽数炸开,此刻这些平日里仪表端庄,矜持自律的弟子们全然忘记了自己良好的涵养和仪态,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
连波澜不惊,阅尽千帆的尊者们也都纷纷动容,忍不住面面相觑,虚寒子都不由嗟叹:“嗨呀,这,这!”
九岭的所有尊者都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元浅月,他们与元浅月同为尊者,有师门传承之谊,既盼她是魔神,又怕她是魔神。
希望她是魔神,好趁早镇压铲除这个威胁,又希望她不是魔神,毕竟元浅月身边,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徒弟。
谁能承受这样注定众叛亲离,不得善终的命运?
作为同袍,他们为元浅月感到身临其境的同情。
元浅月感到一阵目眩头晕,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旁边青长时眼疾手快地想要伸手出去扶住她,但元浅月已经重新站直了身体,避开了他的手,一只手擡起来,捂住自己的眼睛,摁住了自己的眼眶,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声音正常,朝他轻声说道:“我没事。”
白宏问完话,此刻御剑走了过来,落在云舟上。
他经过元浅月的身边,微微顿住脚步,看向元浅月,神色同情又惋惜地问道:“月师妹,亲眼见到这个结果,你还是要执迷不悟吗?”
“她是命中注定的魔神,我不能拿苍生去赌,只有镇压诛服她才是安全且唯一的方法,这事容不得一丝出错。我知道你心怀正义,于心不忍,想要保全她,但仙门绝不会相信一个魔神的话,更不会同意冒险放过一个魔神。”
“那鸾鸟泪你随时——”
“谢过师兄好意,是师妹执迷不悟,”元浅月放下手,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她微垂眉眼,眼角发红,平静而从容地与他对视,微微一笑,“但我相信我的徒弟,正如师兄相信我的品性一般。”
白宏叹了口气,侧眸看了她一眼,眼中颇为怜爱,说道:“月师妹,何苦呢?”
元浅月朝他涩然一笑,白宏知道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