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信条(2/2)
其实她挨过不少耳光,这一下根本无关痛痒。但这一下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打醒了她,她被打偏过脸,转回头来,露出了震惊而茫然的目光,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为什么要给她一个耳光呢?
——明明无冤无仇,无缘无故。
正在给她戴镣铐的仆役被这一耳光的声响所惊,也转过头,有些弄不明白地看向他,问他道:“你打她做什么?”
那个给了她一耳光的仆役收回手,无所谓地说道:“今天心情不好,打了就打了呗,反正打了她也没什么。”
给她戴镣铐的仆役一时间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甚至没有反驳的理由,他套好镣铐,哦了一声,说道:“下次打的时候你先知会一声,吓我一跳呢。”
——他可以随时给她一耳光,不需要任何理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因为他强,只是因为她弱,因为他没有镣铐加身,而她是无力反击的阶下囚。
原来强者可以随心所欲。弱者注定要承受,注定要受到摧残和折磨。
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为人处世,是无数件这样带着恶意却又随性而为的小事,一点一滴教会了她该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
在她过去的十五年里,无论何时何地,她从未体会过一分人所带来的温暖。强者践踏蹂躏,弱者逆来顺受,这是这个世界唯一教会她的法则,这是她唯一的行动准则。
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江山如画,水光天色,她曾经小心翼翼在书中用指腹描绘过的美景和风光,变成了脑海里被遗忘的词汇,都在那四年的黑暗中渐渐褪去。
为了怕她绝食,怕她自尽,他们甚至给她喂了神志不清的药,让她像个真正的狗一样浑浑噩噩不自知。
要逼疯一个人,只需要让她置身黑暗,再给她一面小小的窗口,一日复一日地看着那扇巴掌大的窗。
但她没疯,她只是过于清醒。
折磨和痛苦是否就是生活的全部,爱与恨又有什么区别。她并不恨林家的人,也不恨那一个巴掌,这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这只是他们在言传身教,一天天,一点一滴教会她存活之道。
世界教她的法则就是如此,谁让她脆弱卑渺至此,只能逆来顺受,比她强的人可以肆意凌辱她,折磨她。
因为只是他想,因为即使对她犯下罪行,给予她伤痛,也没什么。
没有体会过任何的善,她只承受了世界的恶。
在她尚未明白什么是享受幸福的时候,她已经先学会了忍受痛苦。
在她这十五年里,她只是专注地,认真的,好奇地去学会,去观察,去理解这个世界的生存方式。
她有无比强烈的生存意志,弱肉强食,她认可,明白,学会,并且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
好像世上所有的折磨都是为她量身定制,所有的非难都只叫她学会一个道理。
成为强者,然后随心所欲,无论是践踏他人也好,凌虐弱者也好,毁灭世间一切也好,都是合理的,正确的,理所当然的。
但凡她失去的,她要加倍,加倍,加倍地从世间众生那里掠夺回来。
——在林百尺来到这狭窄沉闷的黑暗房间里的时候,她窥见了他背后的天光。
她蛰伏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这药再不能彻底使她失去神智。
拔掉牙齿算什么?
奄奄一息算什么?
她给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换了四年的血,她在给林百尺当狗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记下了所有房舍的路径。
毕竟林百尺是那么的喜欢炫耀她这生得美貌动人的新宠名犬,总要牵着她在所有路径上向人显摆她的存在。
被拔掉牙齿那天夜里,她特意装作呕血的样子,去放松别人的警惕。如她所想,没有人给她上镣铐,他们怕她死了,再找不到可以给林家家主换药的活血库。
在傍晚时分,她潜出去,把所有能找到的毒药都全都倒进了井水里,关起门来,然后在柴火堆放了一把大火。
没有人伤害过她的性命,她所经历的一切,只是承受了在世人看来,不过是些恶劣的捉弄和行为,单拎出来说,没有哪一件事,值得以性命去作赔。
打她一个耳光的人从没想过会因为一个耳光丢掉性命,泼她开水的名妓也没想过会因为这一杯开水而死。
只是这数不清的恶劣行为,却组成了她完整的人生。她是罪孽的泥沼中用鲜血浇灌后开出来的致命花朵,妖冶而剧毒。
弱肉强食,而她有了毒药,有了火把,佯装乖巧的狗就会立刻露出属于狼的森森獠牙,迫不及待地咬开兔子的脖颈,品尝血肉的滋味。
做完这些,她拍了拍手,没有回头,迎着晨曦破晓的天穹,走向了未知的人生。
第一次见到元浅月的时候,是在入门大殿上。
她超凡脱俗,纤细挺拔,站在白玉石阶上,温婉端庄的脸上是不染红尘的飘渺神情,嘴角含着一分戏虐和散漫,漫不经心地撞进玉临渊的视线里。
这是玉临渊此生第一次与一个高高在上的圣人对视。
端凝柔美的元浅月高居神坛,她冰清玉洁,她远离红尘纷争,站在这高高冰冷的白玉石殿前,俯瞰自己这污泥肮脏中爬出来的卑贱蝼蚁,只一眼就立刻挪开了目光。
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玉临渊的心填满了愤怒和渴望,血液沸腾起来,连灵魂都发出了尖啸。
凭什么她要那样高高在上,凭什么她可以清冷高傲,凭什么她可以干干净净。
她在深渊之下的黑暗中蛰伏,凝望,仰视,贪婪,渴求。
等待着那合适的时间,等待着攀爬上深渊,将这圣人拉入黑暗之中,叫她与自己永世在罪孽中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