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1/2)
故人重逢
在这一百四十六年里,元浅月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与苍凌霄重逢的场景。
也许是夕阳西沉,两人仗剑对立,在落日炽火的余晖中,她们都在这猩红燃烧着的天穹之下,中爆发出势均力敌的杀意和剑气,或许只能有一人独活,或许同归于尽。
也许是旭日东升,两人静坐一方,苍凌霄会同她说,他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受了什么蒙蔽欺骗,才会抛下他肩上担负的责任,隐居山林。
无数个设想,无数个念头,但真到了此刻,她的脑海中现在只剩了一片空白。
银光渐渐消散,元浅月忽然有一刹那的惊恐,甚至想要撇下一切立刻逃离,无论是怎样的重逢,她都无法再承受巨大的落差。
她期待见到苍凌霄,却又怕见到的根本已经不再是那个她敬爱的师尊苍凌霄。
元浅月的心神动荡,在银光落下那一刻,她头一次生出了胆怯退缩的念头。紧接着,眼前一暗,她的视线忽然一变,视野低矮了许多,地面变得极其迫近。
元浅月大惊失色,继而反应过来,擡头看向旁边的玉临渊。
果然是她师尊苍凌霄,时隔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爱捉弄人!
玉临渊正在她的身边,即使黑暗里也能视物如昼。三人并排站在法阵中,这四周好像是一个石室,司婉吟站得稍远,离她俩保持了一定距离。
对于元浅月的消失,玉临渊立刻有所警觉。
她转头一看,旁边的元浅月已经不知所踪,玉临渊脸上神情一滞,继而还没反应过来,衣摆就忽然被人拽了一下。
玉临渊下意识地低下头。
她的身边站了一个只及到她膝上两分高的孩童,约莫只有三四岁的模样,此刻正仰着脸,雪白可爱的小脸上杏眼水汪汪的,脸上还一本正经地端着仙尊的架子,煞有介事地叫了她一声:“临渊。”
玉临渊的身体顷刻僵硬住了。
元浅月脸上绷着十分端庄的神色,心中窘迫却老气横秋地说道:“这是你师祖养的灵兽——他从神魔埋骨地里带出来的牤夙,以前在我们几个弟子身上下过印记,可以随时把我们变小。”
玉临渊还是僵着,没动。
元浅月尴尬不已,自己作为剑尊上来就中了苍凌霄的道,在自己的徒弟面前可真是丢尽了颜面。
元浅月怕她担心,又说道:“没事,你放心,只是身体变小了,但我的灵力都还在。”
黑暗里,玉临渊的眼睛亮的吓人,明亮的像是火焰燃烧。仿佛是跋山涉水渴求财宝却在某个转角看到金山的蛟龙,恨不得盘踞在其上,彻底占有这世间仅有的宝藏。
她直勾勾地望着地上正拽着她衣角的元浅月,心中是翻山倒海的尖啸。
好可爱,好想把师尊藏起来,这是独属于她的,不让任何人看到,任何人都不可以看到她的师尊——
后面司婉吟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师叔?”
那尖啸几乎要撕裂她的灵魂。
玉临渊蓦得想回头,但又顿住了,动作极其细微。司婉吟当即后退一步,怀望已经出鞘,挡在她的胸前。
司婉吟的心砰砰直跳,尽管面前玉临渊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但她本能的感知到了,刚刚那一瞬间,玉临渊是真的想杀了她。
而更让人感觉可怖的是,玉临渊真的可以做到。
元浅月拽住玉临渊的衣角,嗓音是柔软的童音,又甜又软,雪白的小脸拉得老长:“临渊,你正常一点。”
这个冰雪娃娃一样剔透可爱的幼童版元浅月,脸上是为人师者的严肃正经,看见玉临渊还是一副着了魔的表情,眼睛在漆黑的空间里熠熠发光,亮得都有些刺目了。
元浅月叹了口气,放开玉临渊的衣角,又朝她伸出手来,在地上朝她展开手,示意她将自己抱起来,水汪汪的杏眼望着她,毫无威慑力却又十分正经地说道:“临渊,你要让师尊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也该出去了吧?”
要是用这幅身体的小短腿走出去,怕不是强人所难。
玉临渊眼里发光,俯下身,激动的浑身战栗,将她如获至宝地抱起来,她转过身时司婉吟又退了一步,怀望还在她的面前浮动。
元浅月被玉临渊搂在怀里,饶是她身为剑尊也要忍不住皱皱眉头,看着玉临渊,轻声说道:“你放松点,我要喘不过气了。”
玉临渊明明手劲不大,却好像要给她揉进血肉里似得。
手上的劲松了些,但离得近了,玉临渊眼睛更加亮得吓人,这张姝丽姣好的绝色面容上镶嵌着这样一对眼睛,真是邪魅又诡异。
元浅月忍不住又拉住她的衣襟,心头尴尬,勉强为自己剑尊的派头挽尊,低声说道:“临渊,你收敛点。”
好歹司婉吟还在旁边看着呢。
玉临渊眼睛落在她的身上,稍稍垂下眼睫,遮住了那双寒潭似得眼睛,算是给她留个做师尊的面子。
对面司婉吟面露诧异之色,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牤夙的大名她也听过,是苍凌霄从神魔埋骨地带出来的上古灵兽,是一种生得冰蓝色羽毛的鹤形神兽,有蛇一样的橙黄色眼睛,世间只有一头。
饮下它的眼泪,就可以被它印记,操纵对方变成孩童。
这种能力除了恶趣味没有别的作用,毕竟就算变小了,被印记者的能力一样存在。
同司婉吟简单地说了几句后,司婉吟也放下心来,但看着玉临渊的眼神却是深深的警惕和畏惧。
元浅月轻舒了一口气,玉临渊的声音在离她极近的地方响起来,喑哑又轻柔:“师尊这样子,会持续多久?”
她说话时风浮动元浅月鬓间的碎发,离得极近,好像下一秒就要贴上来。
元浅月忍不住转回脸,玉临渊的脸就在她咫尺之遥的地方,垂着眉眼,眼里的光芒半明半灭。
元浅月沉着稳重地用甜软的嗓音,谨慎地说道:“大概三天吧。”
玉临渊没作声,只是把她抱在怀里,元浅月看了看四周,用灵力感受了一下,说道:“你们俩让开一点,我要把这里轰开。”
她们三人是身处一间近似于石室的房间内,四周严丝合缝,看不出哪里有出口。
元浅月心念一动,灵力从她的周身氤氲浮起,亮起微光。
四周忽然传来一声窸窸窣窣的响动,元浅月周身灵力如水雾倾泻,原本柔软的雾气却在此刻无声凝固,化作万千利刃,静静地浮在她们三人身边,伺机而动。
有少女独特的嗓音响起,惊喜地说道:“哎呀真有人来了!”
这声音十分娇媚,明明是没有带任何魅惑意味的简单话语,却宛若带了钩子,挠在人心尖上,一下又一下。
旁边又响起一个声音,声音深沉浑厚,语调拖得老长,像是一匹刚拉了货的老马,每个字都说得十分费力:“我看来的肯定是明厌。”
元浅月浑身一震,万千利刃无声消散。
昔日意气风发时,她也听过这声音。
那时候她们都在朝霞山,后山有一片鹤唳台,是专门为牤夙打造的栖息之地。
牤夙身姿宛若一只灵鹤,有一人多高,一身闪耀着冰蓝色光泽的羽毛,每天在这里迎风打盹。
二师兄明厌最喜欢飞禽走兽,时常会去灵兽峰打打秋风,蹭蹭山上的灵兽。灵兽峰的首席弟子还去济生宫投诉过,说明厌天天去灵兽峰转悠,差点把山上的一只灵猫毛都给撸秃了。
苍凌霄当即问他,要不要领一两只灵兽回来养在身边,明厌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十分坦然地说道:“师尊,我是个懒人,灵兽养在身边还要给它梳洗照顾,可太麻烦了。我只想享受灵兽带给我的快乐,但是根本不想伺候照顾它。”
等到明厌下次再去的时候,这番浪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无情到淋漓尽致的言论,使得灵兽峰的弟子气急败坏,将他乱棍打出了山。
明厌一时无兽可撸,只得将目光转向了后山的牤夙。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明厌假正经地从三师兄扬浩辰那里要来了照顾牤夙的任务,每天隔着老远偷偷的观察牤夙。
牤夙认主,除了苍凌霄,其他人都近不得它的身。
明厌早就对牤夙心怀不轨,整天起早贪黑地给它加粮添餐,分外讨好,同它闲谈聊天,就为了能摸一摸牤夙的羽毛。
可惜牤夙生为神兽,高傲的打紧,对明厌也是居高临下,犹如看一个大献殷勤,日日为他扫院添水的仆人。
牤夙爱答不理,明厌高攀不起。
明厌喂了它一年,自觉时机到了,厚着脸皮问牤夙自己能不能摸摸它的羽毛。
牤夙霎时间震骇不已,尔等凡人竟敢对我有如此痴心妄想?
它想也不想,当即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明厌的请求,并且让明厌这个心怀不轨的弟子赶紧收拾包袱滚蛋,让扬浩辰回来重操旧业。
明厌被灵兽峰的弟子们合力抵制,已经一年没有再碰过一根灵兽毛,每每撸兽瘾发作了只能看着牤夙缓解一下。
如今连看也不能看了,明厌心里苦闷,找几位同门师兄妹们喝酒,苦哈哈地将这件事一说,程松当即拍案而起,出了个馊主意。
他们撺掇扬浩辰给牤夙的清水里掺了让灵兽心静神宁,用以助眠的灵药,这药还是程松从舒宁影那里拐来的,药效十足。
这群人一肚子坏水,打上了牤夙的主意。为了解一解明厌的撸兽瘾,几人蹑手蹑脚就上了鹤唳台。
扬浩辰也是贼坏,生怕一点灵药不够,干脆全撒了下去。牤夙生为上古灵兽,哪里会品不出来这水有问题?
但牤夙也坏,它是苍凌霄的灵兽,知道这几个弟子不会害它,干脆揣着明白装糊涂,扬起细长的鹤脖,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就等着这几个人上钩。
当晚,朝霞山的四个惊艳绝伦,天资傲人的弟子被牤夙的翅膀抽得皮开肉绽,抱头鼠窜。
他们被牤夙在鹤唳台抽得打转,个个理亏不敢还手,连灵力也不敢用,只得像凡人一样惊声尖叫地一路落荒而逃,逃得像狗撵的鸡。
鹤唳台的惨叫声真是响彻了整个朝霞山,苍凌霄闲庭信步,老神在在地晃过来的时候,几个平常清风玉树的弟子潦倒落魄的跪在地上,浑身破破烂烂,插满羽毛,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像是人间偷鸡的蠢贼。
苍凌霄走到牤夙旁边,轻轻地拍了拍它冰蓝色羽毛覆盖的翅膀,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说道:“干得好。”
牤夙气质优雅地啄了啄他的手,而后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的羽毛,巡视面前四个被它抽得满脸开花的弟子,用老牛拉货车一样沉厚的声音慢吞吞地说道:“替你教训几个小毛贼,不客气。”
牤夙没有性别之分,对谁都一视同仁。但这四个弟子里,只有元浅月身上的伤最少,脸上也还干干净净。
不是牤夙顾忌她,而是在挨打的时候,程松他们下意识地都护住了她。
明厌那时候愧疚的要死,元浅月什么都没干,就跟着他们上了一趟鹤唳台,回来就被抽成这样。
他愧疚极了,几次三番地来同元浅月道歉。明厌开了头,程松出了馊主意,扬浩辰给牤夙下药,只有元浅月纯粹是个旁观者。
元浅月并没有觉得不好,她甚至很开心,自己能被牤夙抽得皮开肉绽,说明牤夙也认可了她。
她已经融入这个每每带头作恶,鸡飞狗跳的师门手足中。
她朝明厌说道:“能跟师兄们一起共进同退,哪怕是受罚,浅月也很高兴。”
她不需要被特殊对待,她希望她只是朝霞山上一个普通的弟子。
她这样说了,明厌便不再提。
为了惩罚他们这几个偷鸡的毛贼,苍凌霄抱着捉弄的心思,给她们喝了牤夙的眼泪。坐在清雅的房舍里,面对地上站着的几个缩小版弟子,苍凌霄端坐椅中,历来泰山崩于面前也从不改色的脸上,出现了极为酣畅淋漓的笑意。
他看着地上变成幼童的四个弟子,风光霁月的脸上仙人姿态依旧,只是笑得忍不住揉了揉眼角。
他朝旁边立着的牤夙说道:“下次他们再犯事,你就先把他们变小再动手,这样抽起来他们跑不快。”
几个弟子都愁眉苦脸地跪在地上,几个缩小版的幼童面面相觑,不情不愿的脸上尽是苦大仇深。
历来冷峻如松柏,战力显赫,有冷面杀神之称的程松,此刻幼童版的脸上乌黑的眼睛倔强的泛着水光,小脸绷紧,嘴真是要撅到天上。
苍凌霄朝明厌这罪魁祸首擡擡下巴,示意他过来。
明厌听话地走过去,垂头丧气,顽强地捏着小拳头。
苍凌霄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让灵兽峰撤了你的禁令,下次去,就说是我派你去的,有我的身份,没人会阻止你。可记得别再说些什么我只摸摸,不想养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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