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2/2）
智永老和尚微微一笑，那是带着几分仿若稚子恶作剧一般的笑容：“自然是我俗家家传的《兰亭集序》。”
“辨才啊，到时候谁来要你都不能给。”
辨才脸上的疑惑更深了：“师父，你刚才不是说让他们自己挑吗”
比起辨才的懵懂，江言倒是听懂了智永的这番用意。
有人来求这字，如果直接给了，对方肯定会以为是假的，所以必须百般不愿，甚至稍加刁难，让对方用尽办法，对方才会觉得这是真的。
但是遇到强取豪夺的，却又必须主动献上，那是为了保命。
至于说的“随便挑”其实是让辩才随缘，给出哪一幅就算哪一幅了。
这还真是把忽悠人给玩到了最高境界了啊。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智永对他留给辩才的这一批《兰亭集序》都十分自信，自信它们不会被验出是假货。
江言都不得不开始怀疑，她博物馆里那两幅就是出自于这里。
只是这真假……难道还真辨不出了
智永老和尚又笑着和辩才解释了一翻，说出的解答和江言猜得一般无二。
辨才长大了嘴一脸“还能这么玩”的表情。
智永拍了拍他的肩膀：“辨才啊，你要走的路可还长着呢，一定要切记这些话，别为了这些身外物丧了命啊。”
辨才一听马上点头：“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随着辨才的话音落下，江言面前的画面就是一转。
依旧是在那间禅房之中，不过此时却只剩下辨才一人了。
他将房门紧锁，自那柜子中取出那所有的画卷。
他将那些画卷全部打开摊在桌面上仔细对比，江言听着他明显倒抽了几口凉气。
不过江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虽然在阅读模式《兰亭集序》看起来居然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看起来还都像是……真的。
连她一时间都看不出来的话，那估计确实也没有几个人能分辨真假了。
这智永老和尚才是造假第一人吧
不过江言到这里却想通了一点。
他们现在对于《兰亭集序》的真假判别标准其实没有一个完整的真迹模板。
就是说他们所有的鉴定依靠的都是对于纸张年代和石刻版本以及流传至今的各种摹
本。
但是石刻版本也是唐朝才有的。
那若是在此之前示人的就不是真迹呢
这个智永老和尚一看就是一个计谋过人的，凭他手上这么份《兰亭集序》，有没有可能在他之前他们家对外展示的就是这些呢。
毕竟假作真时真亦假。
智永所在年代为陈代，距离晋也是好几百年了，这之中还有什么变故可是谁也说不定啊。
江言觉得这《兰亭集序》的真假越发扑朔迷离起来了。
不过她的惊讶还是比不上辨才的，辩才到现在那嘴就没有闭上过。
他仔仔细细看这每一幅，最终也没有找出什么不同来。
最后他也只能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把这些卷轴重新卷好，不过这次他没有再把他们都放进那个柜子里，而是把这些分别放到了不同地方。
“师父说了，到时候随便挑。”
江言觉得他这倒是还聪明了一下。毕竟他不比智永德高望重又名正言顺。
作为王羲之的子孙，智永拿着这《兰亭集序》一般人是不好来“抢”的。
可是他辩才不一样，他将这些放到各处，也方便到时候挨个应对。
做完这一切，辨才依旧有些惊慌，他诵了一会儿经就听外面有小沙弥到门口：“辨才师父，有施主找您。”
辨才愣了一下，起身稍稍整理，他知道这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怀璧其罪。
他走到会客的厢房，就见一副官家打扮的人坐在那里。
见他来了，那人立马起身执礼：“辨才师父好。”
辨才回以一礼。
两人寒暄了一阵，就见那官身打扮的人道：“陛下素闻王右军《兰亭集序》之风范，希望能借去一观，辨才大师觉得如何”
来了，太宗来了。
辨才面上很是淡定，只有江言知道他私下里是练习了多少次，这还诵了不少“出家人不打诳语”才练出的瞎话。
“大人，不瞒你说，这幅书法其实已经在战乱之中遗失了。”
很好，比他练习的时候像真的多了。
江言在一旁给辨才打气，虽然她知道这是无用的。
对面人一脸了然，又劝说了好几句，软磨硬泡许久辨才都不为所动，咬死了“已经遗失”。
那人面上也不强求，只起身告辞了。
等人走远，辨才才松了一口气。
而江言却看到那位大人一边走一边和身边人说：“这和尚软硬不吃，回去禀报房大人再说吧！”
得了，肯定是还要来的。
下一秒江言面前画面又是一转，她再次来到了唐太宗的议事厅内。
她看着四周陈设心里有了一点异样感，上一次她来这里还是看平阳昭公主画像那次。
对了，还有昭陵六骏。
算下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和太宗打交道了。
不过这次她没有直接看到唐太宗。
“陛下，这事微臣有一计。”
“玄龄说说看吧。”
那个威仪的声音响起，江言却看向了另一个说话的人，大名鼎鼎的房玄龄。
“此番需智取。”
“辨才大师惜宝，这并不是他的错，只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并不能说动其一二，那便只能……”
江言在一旁细细地听，最后掩面无奈，这不就是要去骗吗
果然能青史留名的大文臣都有好几把刷子啊，起码这为君分忧的能力堪称一绝。
也幸好智永老和尚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
你有张良记，他有过墙梯啊。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可有人选”
这是在点兵点将了啊。
房玄龄道：“监察御史萧翼可堪此任。”
很快，这个萧翼就来到了厅内。
他应该是已经听说了此时原委，来了之后并不扭捏，直接提了两个要求。
“陛下，此番微臣前去，一望陛下莫要公开，二是……微臣想要借三四件王羲之真迹墨宝。”
江言眉心一跳，这古代也需要反诈骗APP啊！
很快，她就看到这个萧翼乔装打扮了一番，扮作了一个看上去有几分落魄的游商。
他来到了辨才所在的寺庙之中，故意在庙宇中的壁画前驻足许久。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香客，起先辨才还未多想，只是过了许久见萧翼依旧在那儿看，便起了些兴致。
要知道辨才在师父智永的教导下对于这些艺术珍品可是极为有鉴赏力的。
这眼见还有人懂也忍不住上前攀谈起来。
江言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只想给这题名为：古代诈骗实录。
萧翼见便才上钩，便开始忽悠：“大师好，我此行实则是来南方卖些蚕种，只是我家世代信佛，凡有寺庙之地，都忍不住进来一观。”
“这一不小心便看久了，还请大师莫怪。”
辨才闻言双眼一亮，便继续和他攀谈起来。
这个萧翼确实有几分能耐，经史子集信手拈来，和辨才极为投机，乐得辨才立马请他入禅房之中交谈。
两人这一聊便是许久，到月色降临才依依惜别。
江言就看着这两人日日下棋弹琴，谈诗论文。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高端的骗子要会的东西可真多啊！
又过了数月，辨才已经把萧翼引为平生挚友了。
萧翼隔三差五便到寺里来，却从不提《兰亭集序》之事，就连江言都忍不住夸一夸她这份耐心了。
还真是徐徐图之啊。
而今日他拿了好酒上门，两人照例在禅房谈天说地。
酒过三巡，那萧翼就开始趁醉装疯了，他看着辨才道：“别看我如今稍显落魄，其实我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出生，我自小就喜二王之字。”
“二王你可知是谁”
一提这个，辨才的脸上立马多了几分警觉，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答话。
萧翼将他这反应看在眼里，却是退一步说道：“我引辨才你为知己，方才与你说这秘密。”
说着他俯身过去对着辨才耳语道：“如今我这身边就还带着几幅二王真迹！”
“……”
辨才闻言也是一惊，还不等他回话，萧翼又继续说道：“你我知己，我便也不藏着，明日我将其带过来与你赏阅，如何”
这时辨才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之前他放《兰亭集序》的地方，然后他才微微点了点头：“那便看看吧。”
江言在一旁大呼厉害。
怪不得房玄龄要推荐这个萧翼来“诈骗”了，这就算放到现代也要被写进反诈骗APP里啊！
他要取《兰亭集序》却一字不提，而是拿出另一些真迹证明自己也有这般宝贝，这无疑就是把自己摆在了和辨才一样的境况下。
而他一口一个“知己”、“信任”也是在消磨辨才的心理防线，大有我都已经对你推心置腹了，你可也得如此之意。
这一手操作简直高杆。
不过，在萧翼走后，辨才却将禅房里放着的《兰亭集序》尽数转移，只留下一幅，他在房梁上面做了一个暗格，然后把这幅放了进去。
江言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第二日，萧翼果然带来了几幅他说的那几幅真迹。
两人进了禅室，他格外大方的将那几幅真迹推给辨才看。
辨才掩不住面上惊喜，仔仔细细欣赏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看了看门外然后说：“这些确实是真迹，只是可不是最好的。”
萧翼脸上的表情一变：“辨才，我与你知己相交，可是你也不能这般贬低我这传家宝吧！”
辨才摇了摇头：“并非刻意贬低，而是……”
辨才好似还有几分犹豫，不过看着桌上那几幅真迹似乎下定了决心，他这才开口：“我手中有比这更好的。”
萧翼眸光微微一闪，面上却露出几分不信来：“出家人不打诳语，您哪里来比我这二王更好的真迹”
辨才轻声说道：“不瞒萧兄，其实我有收藏一幅《兰亭集序》。”
他话音刚落，本以为对面萧翼会惊喜，却见人摇了摇头：“不可能，谁不知道《兰亭集序》已经毁于战火之中了啊就连当今都不得一见呢！”
“辨才啊，你这收藏的不会是假的吧”
好一招以退为进啊！江言都忍不住要为他鼓起掌来了。
这激将法一用，辨才想不给他看都难了。
果然就见辨才脸一红：“自然是真的，我师父传给我的。”
萧翼脸上依旧是满脸不信。
辨才起身，拿了梯子自房梁暗格之中取出了那幅画卷。
萧翼看着辨才的背影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狂喜，可是等辨才转身他却是又恢复如初，甚至依旧是带着几分怀疑。
这妥妥演技派，这要是在现代去混个影帝都行了。
江言心里感叹，不过她看了看辨才，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辨才也不简单。
要知道，智永那么耳提面命过辨才，就算是他信任萧翼，可是这也才不到半年，怎么比得上数十年的师父的话重要啊。
而且……他拿出来得有些快了。
只是这也是江言的猜测罢了，她也没有找到其他证据。
万一是这辨才真的有点……傻呢
辨才将那幅《兰亭集序》展开摊在桌上，他双手交握，显出几分紧张。
他好似是在等萧翼鉴定真伪。
江言也看向了萧翼，只见他先是一愣，下一秒又似疑惑一般又反复看了起来。
隔了许久他才遗憾开口：“辨才兄啊，你这可不是真迹啊。”
“……”
辨才脸上闪过一丝真实的惊愕，半点也不作伪。
就连江言因为稍微惊了一下，就连她都不能立马辨出这真假，这萧翼能
不等辨才答话，萧翼又说：“你看这几处地方，你同我带来的真迹做对比，这笔锋可是完全不一样啊。”
江言凑过去，稍一对比便明了了。
这萧翼估计依旧是在忽悠人，他根本没有看出这《兰亭集序》的真假，他就是在故意找茬。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
江言也还要看看。
这就是和顶级“骗子”打交道的感觉吗这可太刺激了。
辨才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他才反驳了几句，只是不管他说什么那萧翼都咬死了辨才这幅《兰亭集序》是假的。
等辨才被他说上了头，他才直接站起身，似乎是安慰一般说道：“这样吧，我也不与你争辩了，就把我这几幅真迹放到你这里，你时时对比就是了。”
“多看看总能看出真假的。”
这话一出辨才也被他这“信任”姿态给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想要拒绝，就听萧翼又说：“你我知己，我信你。”
“……”
这下江言算是看懂了，这人这又是在以退为进啊！
他把自己的真迹留下则是更大的骗取了辨才的信任，这换了谁都不会再信他会想拿走《兰亭集序》了。
而且……
萧翼说完直接离开了，等他走后便才也就没有再把那幅《兰亭集序》给收起来，反而是放在了桌上，真的开始对比起来。
还真是上套了啊！
江言这才想明白其中关键，萧翼这一出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让辨才不会再次把《兰亭集序》给藏起来，这样才方便了他日后行动啊。
不然的话，辨才要是真的安心藏，他可不一定能找到。
真是一石二鸟啊。
这样一来不但加深了信任，而且还锁定了目标位置。
江言忍不住给他单扣一个6。
果然，在这之后萧翼在这寺里来去几乎就如同自己家一般了。
辨才完全不再对他设防。
这天江言看着辨才出了门，她觉得可能是有事要发生了，没想到没一会儿就看到萧翼上门来了。
江言紧跟着他，有了有种一线吃瓜的感觉。
寺里其他和尚立马告诉他辨才出门了，他也故作一脸遗憾，隔了一会问才说：“我有几本书落在辨才房中了，今日正好其他友人要观，可否……”
几个小和尚互相看了一眼，又想到辨才对眼前人的信任，只是拿书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便点了点头：“萧施主请随意。”
萧翼得了应允直接进房，果然如他所料，那《兰亭集序》正好反正桌上，连同他那几张真迹。
他这才露出一个笑来，然后连同那几份真迹一起都抱进了怀中。
筹谋这么久，终于到手了。
江言看着萧翼抱着《兰亭集序》离开的背影，目光却瞥见了在寺庙角落，那个说自己出门访友的人——
辨才。
他居然在
江言看着辨才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悲悯的笑意。
这一刻江言只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果然她先前的感觉没有错，这个辨才也不简单啊。
只是他比萧翼更会演，也更会忍耐。
这是双影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