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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再无归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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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再无归宿

从今以后,他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依靠、可以倾诉了。

“我不是从来,都毫无保留的爱着你么。”

温和清冷的声音萦绕在封霄阳脑海之中,逐渐变得尖利嘶哑,像是木门轴承之间摩擦而出的、令人听了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宛如一道道潮湿黏腻的黑色污泥,将他密不透风的缠绕起来。

封霄阳半梦半醒,在错乱无尽的梦境里挣扎,睁开眼时身上已是一身冷汗,湿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分明是睁着眼睛的,却看不见眼前的任何物事,耳中嗡嗡乱响,好一会儿才回了些神智,眼前的场景也逐渐清晰起来。

依旧是熟悉的弟子居屋顶,依旧是熟悉的床榻,屋里依旧点了他曾经最喜欢的熏香。

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封霄阳喉中仍存着些酒精的劲力,不受控制的想起了昨日夜间自己那狼狈至极的情态,因宿醉而头疼的头瞬间更疼了几分。

程渺这些年什么旁的没学到,倒是把这揣测人心的法子学了个通透。

他不愿再想,有些疲惫的长长出了一口气,将锦被扯起转了个身,打算借着会周公逃避现实。

而后目光便定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封霄阳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那两只光秃秃的手腕看了会,猛然坐起了身,将锦被掀开,便见自己脚腕上那道秽怨枷锁也同样消失了。

他愣了好些时候,甚至还难以置信的拿出手去摸了摸脚踝确定,又尝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直到看见指尖跃动着的、许久未见的灵力火焰,才终于意识到,如今的自己,身上已是没有任何束缚的了。

心底却并没有什么雀跃与欣喜的感受,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疲惫感。

这一次的自由,又是程渺的什么新算计呢。

一年多的囚禁生活,早已将封霄阳心底对程渺的信任损耗殆尽。身上秽怨虽已完全消失,用灵力探查也寻不出什么纰漏来,他却全然没有逃脱的心思,而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回了榻上。

他实在懒得再去猜程渺会做出些什么事了,索性直接断了自己离去的念头,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如果程渺是想看他拼命脱逃的丑态才做出了这样的事,那他除了失望与遗憾,不会得到任何旁的东西。

封霄阳就抱着这样的心思,在榻上睁着眼等了五天,神经紧绷到了极致,窗外白梅掉个叶子,都能把他惊的一颤。

直到第六天早上,程渺依旧没有任何要出现的迹象,封霄阳也终于慢慢有了些动作。

他心底仍存着疑虑,却怎么都压不住心中那在这五天间越烧越旺的一团火。

若程渺先前那些反常到了极致的举动,当真是起了要放他离去的心思,那夜试图篡改他记忆的举动,也只不过是最后的垂死挣扎呢。

封霄阳半信半疑,冷着脸走出弟子居的时候心中依旧有些惊疑不定,走在冰雪覆盖的山路上也无心关注两旁的别样风景,直到穿过了山下那片已落尽了的桃花林、远远望见山下城镇的轮廓时,冰封般的脸上才慢慢有了些旁的神色。

这一路上,他并未受到任何的阻碍。

他在一株已有怀抱粗的绿柳下沉默的站了会,面无表情的回头望向了那曾令他名扬天下、也曾令他伤的彻骨的虚怀宗。

程渺早将那些还坚持留在山上的人或杀或赶的除尽了,如今的虚怀宗,早已成了一座灵气充沛的空山,连带着山下那原本绵延数千里、繁盛至极的城镇,也成了片空城。

修真界那威名赫赫的一宗三派,被程渺这个地位曾至高无上的仙尊,为他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连灭带毁的全扫了个干净,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不由得人不感慨万千。

这空城空山之中,如今怕是只有他一个活人了。

封霄阳望着虚怀宗上那千年不变,形态万千、成云成雨的灵气,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叹,擡脚向着山下的城镇中行去。

他没有用术法,只是靠着自己的双腿一步步丈量着整片空城的广度,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在留恋着什么。

终究是修士,光阴变幻于他不过是晦朔,封霄阳并没有什么对于时间的实感,只沿着个确定的方向,漫无目的的走了下去。

直到周围的屋檐由琉璃瓦变成了茅草、道路两旁的杂草越来越多,彻底走出了那绵延千里的空城,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是生生走了近万里,从春末走到了盛夏。

这样既没有系统打扰、也没有程渺纠缠的寂静,他已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封霄阳如今已是大乘期修为。许是从前受过的磋磨太多,他的修为进境竟是一日千里,三灾六劫一样也没有,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体内的灵力便已慢慢充盈了起来。

虽说他如今是在出窍满地走、分神多如狗的修真界,可毕竟有着大乘期的修为,再加上封霄阳这千年间的经验,也是天下任我行、什么地方都畅通无阻了。

可纵然天下何处他都去得,封霄阳站在城外思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出个要去的地方来,无处可去、也无处可归。

木溪陪转世的陈沛岚去了,李致典没什么消息来,不过应当也在这三界中闯出了些声名,都不是他好去打扰的。

修士们恨不得杀他后快,自然是呆不得……封霄阳仔细思索了会,决心去魔界暂歇上些时候。

他倒是不担心苍景曜会提防他——距离他上次坐在魔尊位子上已过了几百年,他那些下属本来就没几个忠心的,以那条老龙的本事,若还没将魔界各方势力都收拢在手中,那也没必要再做这魔尊了。

封霄阳直到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的,穿越界面的全程都处于神游状态,周身的气息威势也忘了掩饰,连抵御时空乱流的术法都忘了设,几乎是刚带着一身伤落了地,眼前便多了个白发重瞳的苍景曜。

烛龙用着一双颜色淡到几乎像是无机质的眸子上下将封霄阳扫了遍,将他满脸的失魂落魄与周身的伤势尽收眼底,表情复杂的啧了声:“虽然早就知道你再找上我的时候,模样绝对算不上好,可亲眼看见你这幅样子,果然还是……”

他又轻啧了声,相当不见外的上前揽住了封霄阳的肩,往那一身瘆人的伤势上丢了个治愈术法,哥俩好的将封霄阳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面带同情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不要沉溺于情爱,是要去挖野菜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天底下好看的多着呢,大不了你以后看上哪个抢哪个就是了。”

封霄阳并不太适应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本就差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差了几分,擡手将苍景曜推开,面无表情道:“魔尊自重。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在魔界呆很久的。”

他又不是傻的,自然能听出苍景曜话里话外的排斥与暗示来。

苍景曜闻言,脸上虚假的笑容都显得真诚了几分,摇了摇头,装模作样的遗憾道:“哎,说的什么话……魔界毕竟曾经也是认过你为主的嘛,就算你要在这里呆着养老,那也是应该的。”

封霄阳闻言瞥了他一眼,故意道:“哦?”

苍景曜被他一个轻飘飘的“哦”字吓的尾巴都要炸起来了,生怕封霄阳真要在这魔界呆到消散于天地之间的那天,看见封霄阳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才明白这人是在故意戏弄他,顿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半真半假的埋怨了他几句,而后望着封霄阳那张不说话时便冷的冻人的脸,半感慨半同情道:“你确然是变了不少。”

“怎么?还盼着我像从前那样傻,为了你的一句承诺便在这魔界当了百年的魔尊?”封霄阳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脸上慢慢透出一丝许久未有的放松来,“我现今是封霄阳,不是萧予圭。”

“这世间情爱最伤人……说到那承诺,我倒是有些对不起你。”苍景曜伸手在他眉间一点,收回时手上已多了片晶莹剔透的龙鳞,“我最后还是没护住他……”

封霄阳赶忙擡手:“停。我如今不想听关于他的任何事。”

他明白这条老龙与程渺之间必然有些他不知道的交易,如今却不再在意了。

都已经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了,再纠结下去,除了徒增烦恼,没有任何的作用。

苍景曜从善如流的闭了嘴,举了举手中的龙鳞示意:“我欠你个承诺,至于何时兑现,全看你的选择。”

随即便收了那带着三分随意七分调笑的眼神,用着一双无机质般的清透眸子,认真又严肃的与封霄阳对视。

封霄阳跟他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会,终究还是认了输,默默转开了目光。

他从来都不怎么喜欢这条龙看人时候的目光——太透彻、太锋利,像是穿过了所有的掩饰与虚妄,直直看到了他封霄阳所有的未来、所有的想法。

苍景曜从不说谎话,既是说这选择兑现的时机可供选择,他未来便必然还会找上这条老龙。

封霄阳有些郁闷的长长出了一口气。

碰见个能预知未来的,还真是令人烦躁。

虽已过了百年,可魔界的基础设施并没有特别大的改观——至少封霄阳还能通过地面上那些熟悉至极的陈设,认出去魔宫的路来。

他毕竟是当过魔尊的人,又曾经以绝代炉鼎的身份掀起过轩然大波,即便是他自己并不在意、愿意在魔界随便找个地方将就,苍景曜也不敢把封霄阳这一位难伺候的主放出去。

魔人性子里都带着些偏执与疯狂,若真遇见了哪个没长眼睛的伤了封霄阳,他哭都没处哭去。

毕竟那小子可是特别交代过,让他务必要关照好封霄阳,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的……苍景曜望着封霄阳的背影,暗搓搓的在心底这样想。

这两口子即便是如今闹掰了、在三生石上销了名号,也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万里路途不过片刻,两人一路无话,直到飞在魔宫上方、将整座气势恢宏的魔宫尽收眼底,封霄阳才有了些动静。

他眼波微动,脸色复杂的看向下方的魔宫,感慨道:“这魔尊之位,还是适合你坐。”

如今这魔宫的模样,可比他当初在位时那副煞气冲天、不辨日月的样子,好的多了。

苍景曜一望见魔宫,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被他丢下不管的诸多事务,一脑门子的官司,闻言勉强一笑,真情实感的提出建议:“我倒是觉得,你当魔尊的时候似乎更加快意……有兴趣来重新熟悉一下做魔尊需要的流程吗?我把印信拿给你都行。”

“我?还是算了吧。”封霄阳有些揶揄的看了他一眼,“我如今是功成身退、只剩养老了,莫要指望我替你做什么事。”

苍景曜唉声叹气的与封霄阳一同进了魔宫,臊眉耷眼的把他寻了个僻静处安排了,而后一步三回头、满脸写着“我有八卦快来问我我想逃离工作”几个大字、磨磨蹭蹭的与封霄阳道了别。

封霄阳将他脸上的渴望之情尽收眼底,却只装作看不见,眼带笑意的目送这条不愿工作的老龙回到自己的岗位,望着他不情不愿的背影,猛然想起了个与他极为相似的人,面上顿时带了几丝落寞。

也不知小师叔如今怎么样了……

虞清道的魂灯虽仍亮着,却怎么也无法通过其上的一丝魂魄追溯到他所在的世界,而这三界之中,又有着万千小世界,他与程渺曾寻过不少,却依旧没有虞清道的踪迹。

改日去细细寻上一遍吧,封霄阳在心中暗想,魂灯既是还亮的耀眼,想来虞清道身上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在魔宫中呆了多久,便在书楼里泡了多久,看各样话本看的乐不思蜀,嗑了满书楼的瓜子,苍景曜一头扎进了无数的卷轴里,分不出心思来管他,若不是后来负责管理书楼的甘乌忍无可忍、强行将封霄阳从书楼里拽了出来,他怕是都能嗑瓜子嗑的傻了去。

“老大,我受你救命之恩不假,可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甘乌看着即便被拖出了书楼,一双眼睛也像是被粘在了话本上的封霄阳,又看看地上厚厚一层的瓜子皮,又是无奈又是生气,恨不得戳着封霄阳的脑门把他骂到清醒,“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从前那个封霄阳的样子?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个程渺吗,至于被伤成这副样子?

可这话不能说——甘乌强行把这句话咽进了肚子里,看着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颓废气息的封霄阳,柔声劝道:“老大,你当真不想出去看看?三界中万千凡世,各种各样的好玩东西多得很,没必要将自己一直囚在这魔宫里。”

“我好的很。”封霄阳没骨头似的窝在椅上,向着甘乌的方向擡了擡话本示意,“没必要出去看,话本里什么都有,你看这个话本,写的是有个世界把章鱼奉作神明……”

甘乌听着他这有气无力且亢奋的话,耳旁似乎又响起了近些日子来萦绕耳旁的、久久不散的嗑瓜子声,脑袋瞬间变得一个比两个大,无奈道:“魔宫里新来了一批美人……”

“有我书上的好看么?”

“妖界进献了一批瓜果,都是老大过去喜欢的。”

“我有瓜子就够了。”

甘乌彻底没了词,眼见着封霄阳又往身上那件大氅里缩了缩、将自己团成个球一般的模样,眸色几变,终究还是没憋住,带着十分的痛心出了声:“封霄阳,那程渺就那么……”

“不要提起他。”封霄阳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好,不提。”甘乌相当乖觉的收了声,眸中的担忧却一丝也没有消减,“可老大,你当真要这样活上千百年么?”

“你还有无尽的岁月,就要这样一直耗在魔宫里?话本再多,也总会有看腻的那一日。”

封霄阳沉默半晌,就在甘乌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时候,忽的听见了道有些疲惫与干涩的声音:“我也……不知道。”

“能挨过一日便是一日吧。”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轻笑一声,“我原想着,将这天下能去的地方都去一遍、能做的事都做一遍,可真到了要做的时候,却只剩了无尽的空虚与乏味。”

许是因为日子没有了指望、没有了牵挂,又有着近乎无尽的岁月,每一天便变得乏善可陈了起来。

“今天不做的事,可以明天做、后天做,反正我还有千百年的时光可以蹉跎……”封霄阳自话本中擡起头来,朝着满脸无奈痛心的甘乌露出个有些死皮赖脸的笑,“再让我看几日嘛。”

甘乌不愿再看他,默默转了目光,僵硬道:“你高兴就好。”

“我就知道你小子也是心疼我的。”封霄阳朝他抛去个露出八颗牙的灿烂笑容,又沉浸在了话本的世界里。

甘乌也不催他,只坐在一旁,沉默的看着封霄阳因话本里的故事嬉笑怒骂,甚至主动递了把剥好的瓜子到封霄阳面前。

封霄阳乐得有人伺候,含了一嘴瓜子,像只小松鼠般有滋有味的嚼着。

他默默的陪了一个时辰,忽的哑声问道:“老大,程渺在你心中,当真就那般重要么。”

封霄阳翻书的动作,忽的就停了。

他嘴里还含着枚瓜子,手上的话本也正翻在要紧处,却忽的没了继续翻下去的兴致。

当真就那般重要么?

封霄阳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他决心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断了,也是他被伤透了心、被一点一点的击碎了全部的自尊与骄傲,可如今还是他,用着自己都有些不齿的颓废姿态,在借着话本逃避现实。

即便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心底依旧有一个地方,在不受控制的担忧着程渺身上那不知底细的秽怨、疑惑着程渺性情突然的变化,也介怀着程渺对他说出的恶毒话、做出的低劣事。

毕竟是绵延千年、延续两世的情意,要他学着放下,简直像是将一团纠结到了极致的麻绳一道道抽开,每动一丝一缕,都会牵动心脏,疼的灼心又刺骨。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封霄阳会彻底放下这千年间的孽缘,可如今的他,却是怎么都放不下。

不但活的没滋没味,连分手都断的不干净、心底还不受控制的想着那个伤他至深的人……

实在是没救了,封霄阳将大氅往头上拉了拉,遮住自己有些发烫的眼角与咬紧的唇,垂眸望着话本上那句有些刺眼的“深情缱绻”,在心底暗暗想。

“你不懂。”他闷闷的出了声,“甘乌,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懂……”

甘乌见他往大氅中缩的更多,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将手中剥好的瓜子放到一旁,低声道:“我怎么不懂呢。”

封霄阳猛地擡了头,与甘乌对视一眼,忽的察觉到了什么,慢慢皱了眉:“我还没问过,你究竟是怎么和那条老龙搭上线的?”

甘乌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你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当年梧九杳下了山,你又音信全无,我在山上左思右想,将你可能会去的地方做了几个猜测,一个个的找过去,便遇见了苍景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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