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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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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吵吵了!肃静!保持肃静。”护士不耐烦地从窗口后伸手,声音通过喇叭转一道,略微失真。

“身份证!单子!医保有没有!”

凌霄为难地请她重复,并告知自己听不见。

对方视线离开电脑,发现是个人高马大的帅小伙,心情就没那么差了,但嘴上不饶人,非要再唠叨几句他的不是。

“没买过保险。”

凌霄掏信封的手有些不稳,一张张数大钞,问:“医生,70岁以上的有政策吗?农村户口。”

“家属跟患者什么关系?”

“祖孙。”

“你爸呢?你家里人是不是买过没跟你说?怎么大人不来?”

黄城趁机帮腔道:“家长在外地打工,应该是没买过,家里条件不好,凌霄,先交着吧。”

“什么儿子媳妇儿啊,啊?做手术也不回来?”

红彤彤百元大钞放进点钞机,不到十秒就点清了,凌霄没有多取,刚好手里只剩一张,医院旁边的银行补钞很勤快,过完年都是新钞票,清新油墨香。

凌霄将钱对折两道,四四方方贴胸口放,慷慨地说:“老师,我去看看师母,中午请你去食堂吃饭。”

黄城乐呵呵笑了:“还要你请吃饭?食堂打芹菜的大妈都认得我了!不整这些啊,走,带你去见见我老婆,让他看看我的物理第一名长什么样,是不是有小琪说的那么帅。”

……

田雨燕轻轻用指腹抚摸存折进款记录,就在昨天,19000元整。

“汪老师想替我组织全校募捐,田老师和教导组不同意。”凌霄示意她翻到最后一页,还附了一张白纸,掀开一看,是几个老师的捐款明细。

黄城 2000汪谷幸2000陈节 1000王红云 1500

李悦萍 5000田安民 300 李国强 500周放 500

……

黄城知道他记性好,密码纸看过就撕碎冲厕所了,告别前还说,具体金额只有汪谷幸知道,不用放在心上,回去该怎么学习还怎么学习,心思太重了,压得人喘不过气,这家庭氛围啊就像寺庙点的香,时时刻刻萦绕着,但凡有一丝杂味都掩盖不了。

“19000,还有花花给我的,我以后双倍还给你们。”

凌霄对着那面滚动大屏默默发誓。

“说什么傻话……”田雨燕回去拿保温桶,轻拍了下凌霄的胳膊,这孩子倔,说出口的话一定会去做,姑且当玩笑话听了,也没说到底要不要他还。

凌霄急道:“姨,我知道花花找你拿钱态度很不好,你别跟他计较,钱我肯定会还的,还你两份,以后我的工资都交给花花,他帮我管钱,随便他花,你也别担心他上学,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短他一支笔!”

田雨燕柳眉倒竖,佯怒道:“我还能不给他吃饭了?!”

“不是。”

“不是什么?还谈工资,工资是要上交给媳妇的。你以后结婚了,得跟证婚人宣誓,共富贵同苦难,你就是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瞎说。”

“不一样。”凌霄闷声反驳她。

田雨燕:“哪不一样?家家户户都一样,男人跟媳妇才是绑一块儿的,知道你们小孩子讲兄弟讲义气,等各自成家了,都得给老婆让路,我跟你妈就是吃了没人疼的亏。再说,花印要是没能耐到要你供他吃饭,那他也别念书了,去广东拧螺丝吧,我供他读书干什么?就为了当你的少爷啊?”

她故意说得很难听,而凌霄辩不清楚,干脆沉默了,想起自己还有100块,拿给田雨燕,让她去吃顿好的。

“我可不敢拿啊……”

田雨燕夸张地推辞,两只手一个劲往外推,“这是花大少爷自个儿继承的家产,我吃了算怎么回事,他回去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说我昧他的钱。”

“……”凌霄哭丧脸,“姨。”

“行了,不逗你了,好好照顾你奶吧,我下午就回去,等奶能出院了,叫个车送回孝山,先帮你问问护工,找个会来事,会说普通话的,唔,这是有点难,我去打饭了。”

临近傍晚,殷向羽开车接田雨燕回家,带了苹果香蕉果篮,还封了个份子。

凌霄趁他拿行李,偷偷把红包扔回后座,一打开车门,发现殷向羽还带了麦当劳,一大包,车厢里都是烘焙后的芝麻面包、炸鸡香。

讨好花印用的,凌霄想,这袋鸡算是白瞎了。

他将田雨燕拉到一边,说:“姨,千万别跟花花生气了,我回去劝他,我说话他很听。”

“听你的,不听老娘的。”田雨燕翻了个大白眼。

“不是。”凌霄哭笑不得,继而恳切道:“花花特别爱你,他说话很不着调,不要因为我跟他生分,否则我下半辈子都不好过。”

田雨燕:“长见识了,还有自己诅咒自己的。行了,姨明白,家里那点事儿……跟你没关系。冷战不挺好,他知道不能耽误自个儿前途,奋发向上,头悬梁锥刺骨,摸底考又考了个全校第三,我巴不得他跟我多吵几回。”

“可是他……开学后那晚上半夜来找我,哭得特别伤心。”

大雪夜,行军床冰凉,夜幕黑如斗。

屋里是人事不省的阿奶,亭子里是哭得喘不过气的花印,凌霄心都碎了,搂紧花印肩膀安慰他,问他什么事,不说,恨恨地怒斥田雨燕对不起花建安。

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皎月不见踪影,太阳被黑洞吞噬,进入无光的永夜。

“伤心算什么。”田雨燕淡淡地说,“谁没有伤心过,我也有比他更伤心的时候,只是熬过去了,以后还有更多伤心事,所以啊凌霄。”

她漂亮的双眸写满哀伤,似不愿如此,却不得不如此。

“别被一件事打倒,人生那么长,有的过呢。”

凌霄怔怔地站在门诊台阶下,等小汽车化为一个小点儿,消失在滚滚车流中,才仰头看苍兰色的天空。

浮云缓缓流淌,鳞片状吹散去,化作没有主刺的鱼骨,串起零散的白斑。

阴天不见朗朗昭日,唯有融化的雪水,知道太阳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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