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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歧x十六·战鼓声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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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来给十六医治,已经粘在他身上的焦黑的衣裳要一点一点去除,尹歧不放心,就在一边看着。

除掉铠甲时,她忽而发现,在他的护心镜下,压着几张纸。

不知是什么驱使着她,伸手取走了那几张纸。

第一页,上面只干干净净写着两个字——“尹歧”。

这是她写的字。

回想一下,那是多久之前了?

尹歧已经不太记得了。

但那时,她并没有想到,自己随手写的字会被他如此珍藏。

再往下翻,是笔迹极其相似的这二字。

一笔一划,逐渐从有意模仿变成了完全一致。

后面那一沓纸上,密密麻麻都是他写的她的名字。

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军营,虽然不怎么接触外界,但不是傻子。

十六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尹歧一时心情复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她并不厌恶十六,但她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也许他只是仰慕她,而不是其他意思呢?她开始自欺欺人。

十六第二天才醒,但尹歧已经不在他帐中了。

叛军元气大伤,尹歧联合廉升军队乘胜追击,彻底将这股叛军打败,小部分叛军逃亡,大部分叛军被俘。

这之后,尹歧也可以重新返回原本的驻地了。

驻地附近种了土豆,已经可以收获了。

这种无法自留种同时不能重茬种植的植物,边疆驻军通常是不种的,不过廉升这边也就种土豆还算是比较出息了,总得靠土豆扛一扛产量。

尹歧带队挖土豆,全都收完之后,当晚做了土豆粥。

不用过多调味,只加上大老远运过来的海盐,这土豆粥就足够香了。

十六醒来,跟着其他弟兄一起喝了粥之后,到处寻找尹歧的身影。

但是这晚,他始终也没有见到尹歧。

回到自己的帐中,他忽而想起了什么,连忙寻找自己出征前藏在护心镜后的纸张。

翻遍了整个营帐,他也没找到。

联想到尹歧的消失,他隐隐有预感,知晓自己的秘密暴露了。

倒在被褥上许久,十六回想着这么多年的一幕一幕。

初见时,尹歧心软留下了他;

练兵时,尹歧有意激发他的潜能;

打仗时,尹歧会格外关注他的去处;

教学时,尹歧对他知无不言;

似乎不管怎么说,都是尹歧帮他许多,而他私心过甚,不知天高地厚。

可惜未能报答她。

十六无声叹息,起身去往尹歧的营帐。

听闻是他来,帐中的尹歧挑了挑眉,单手按了按桌上的那一沓纸,让亲兵放他进来。

“十六,你有什么事?”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是来向尹将军请辞的。”十六低着头,盯着脚尖。

尹歧拿起那一沓纸,往桌上拍了拍:“你在心虚。”

十六瓮声:“将军既然已经知道,恐怕也不能留我了,不如我主动离开,免得失了体面。”

“这时候你晓得体面了,”尹歧嗤笑一声,“你怎么不再荒唐些?”

“将军允了我罢,”十六近乎哀求,“原是我不该肖想将军,若将军有怒气,斩了我也无妨,只是莫要让我再站在这儿……我有何颜面立足于此呢?”

尹歧都快被气笑了:“我还未曾说什么,你便又是要走又是要死的,拿我当什么人?”

十六觉得今晚很冷。

身处营帐之内,仍然有砭骨寒风吹来。

“不管将军怎么说,也是我的不是,求您了。”他缓缓擡头,看向尹歧。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走。你何曾问过我的想法?”尹歧放下纸张,单手撑头。

十六一愣,道:“将军……是何意?”

尹歧似乎是妥协,也似乎是放过自己。

她明显肩膀一松,缓缓开口:“我并不知晓我对你是何意,所以给你一个追求我的机会。要求是——无论结局如何,你都不许再提离开我的军队。”

十六骤然被惊喜砸中,黯然的目光一下子雀跃起来,似乎想要跳起来,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忙向尹歧行礼:“多谢尹将军!”

把话说开,尹歧也将他珍藏的那些纸还给了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冲动了,甚至可以说,在他来找自己之前,他还在犹豫怎么办。

但是当他真的说想要离开时,她很明确,自己的第一反应是不舍。

这不是惜才之心,而是她舍不得他这个人。

这种微妙的心理让她决定试试看。

如果她真的心动,那就当她没白说这番话,若是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了尹歧的话,十六便真的开始追求她。

他没有什么独特的本事,只能在每日微小的机会里讨她欢心,时刻注意着她的情绪。

尽管他从前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小心翼翼地做,和明目张胆地做,完全不是一样的。

尹歧也能体会到他的尽心,除此之外,她有时候会收到他用叶子折出来的花朵,又或者他把他份例之内的戗面馒头全都塞给她。

白面有限,戗面馒头更是好久才能吃一回,十六看她跟普通士兵分到的馒头一样多,总觉得她亏了,加上他这份才刚刚好。

荒凉的破地方没什么新鲜玩意儿,尹歧被他变着法儿地哄着,渐渐也意识到,自己从前每一次心动,都并非偶然。

入冬,尹歧弄了点酒,叫十六到她帐中。

这酒的度数算不得特别高,她放心地与他共饮。

微微醉时,她对他坦白:“你的机会结束了,现在换做下一件事——我说我也心悦你,你要与我结婚吗?”

十六不太能喝酒,脑子昏昏沉沉的。

他迟钝地动了动手指,然后直接揽过尹歧的肩,低头与她拥吻。

尹歧的军中禁止狎妓,但私密的画册是不禁的,她自己有一沓子,十六当然也在旁的地方借来看过。

看画册和真的与人接吻不同,柔软与温热会让人情不自禁放空大脑,他们相互试探着,练习着,好久才结束这个吻。

十六的脸上泛红,他捧着尹歧的手,轻声说道:“我想与你结婚,这里没办法公证婚书。”

尹歧挥了挥手:“无妨,我们自己来写。”

十六注视着她的动作,只见熟悉的字迹在她笔下蜿蜒,简简单单两页婚书就写完了。

尹歧率先签了名,十六紧随其后,然后又咬破指尖,按下一个手印。

就在尹歧也要咬上自己的指尖时,十六拦住了她。

二人双手交叠,他缓缓地将自己指尖的血涂抹在她的拇指上,然后握着她的手腕,郑重地按下手印。

“结婚了,”他微醺,语气就变得柔软又稚气,“愿我们可以共白首。”

尹歧单手去解他的衣裳,在他耳畔低声道:“我们没有鱼鳔,就快活这一晚。”

而后二人相同款式的衣衫交叠着落在地上。

这鬼地方的确没有什么避孕手段,而且廉升人他是真不避孕啊,就算到附近的县城里,也买不到鱼鳔。

因此的确如尹歧所说,他们就快活那一晚。

可是几个月以后,尹歧却发觉了不对劲。

因她从军,月事是准时且量少的,但最近一连三个月她都没来月事。

找军医一搭脉,军医傻眼了:“尹、尹将军怎么会有喜脉?”

尹歧本来就忐忑,一听到这个消息,发疯的欲望瞬间飙升。

她怎么没听说过一次不避孕就怀的啊!

真的要了命!

若她已经返回京中,不再从军,那都无所谓,可是身在边疆,这个孩子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她想也不想,便问军医,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放弃这个孩子。

军医摸摸胡子:“那这得去政陈自治区一趟,抓些药来。”

尹歧却沉默了。

须臾,她摆摆手:“罢了,再说吧。”

这事儿她没瞒着十六,转头就跟他说了。

他并未表露出是否希望她留下这个孩子,而是跟她认错,再将生与不生要面临的问题分析了一遍。

尹歧一开始是不想留的,可是纠结的时间久了,她最后还是决定生下来。

生育对女将来说是重创,她知道自己要面临很多风险,可是她还是隐隐偏向于生。

这种感觉很复杂,她也说不清,也没有太多心思细想,只知道自己的本能如此,越拖越不想放弃。

月份大了之后,军中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不过就算尹歧不说,机灵点的也都猜得出她与十六是怎么回事。

艰难的孕期里,万幸一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偶尔有些许匪患,无需尹歧出面,也可以解决。

临近预产期时,十六带着一队人,护送尹歧进入唐合县,请了当地最好的稳婆来接生。

兴许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尹歧的生产说不上顺利,但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母子平安。

接下来一段时间,尹歧就在唐合县养身体,十六在驻地和县里两头跑,盯着军中,也照顾着她。

等尹歧的精神渐渐好些,她给儿子取了名。

“徴,征战的征的异体字,”她对十六说,“希望他长大后也可以成为顶天立地的将军。”

十六笑起来,“尹徴,这名字好听。”

尹歧没说话。

早些年,她就查出十六原本姓刘,并且也告诉他了。

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脱口而出说让孩子姓刘,但她心中已经因此而感到踏实。

冒着极大风险诞下的孩子,是他们的宝贝,是她的宝贝。

在唐合县住了两个多月,尹歧就回驻地了。

那两万多人她撒不开手,尽管尹徴还小,但她自己也是几个月大就在南宫军中了,没什么适应不了的。

转眼间,冬天即将来临。

达奚戎竟微服私访,又听闻尹歧生产,因此带了贺礼过来,不日就会到达。

尹歧在孕期给挚友写了信件,这段时间陆续有人来访,不过驻地在苍柘北部的南宫泠月,应当还要再过段时间才能过来。

达奚戎竟来不来,她并不在意,她更在意自己那亦师亦友的泠月姊姊。

但是最终,先来的是达奚戎竟。

今年冬天来得早,尹歧穿得厚实,接见达奚戎竟。

尹徴还小,她不想让他见外人,于是只让达奚戎完遥遥看了一眼,就让十六把孩子抱走了。

达奚戎竟倒是没介意,留下了礼物,又在军中吃了顿便饭,很快就朝着唐合县去了。

十六等他走后,有些困惑:“他微服私访,带的人也太少了。”

尹歧摇摇头:“他如今只是自治区主席,这样的规格是合乎礼仪的。”

如果达奚戎竟敢带着太多人微服私访,那才是问题。

当晚,尹歧与十六哄着尹徴入睡后,也疲惫地休息。

养小孩忒辛苦,这和操练的辛苦不是同一种辛苦法儿。

操练是身体疲惫,养小孩是精神崩溃。

新手耶娘对于照顾孩子并不熟练,每天都精疲力尽。

凌晨,尹歧忽然被亲兵叫醒。

“将军,我们看到了信号弹,是唐合县的方向,频率已经记下来了,您看。”亲兵递来纸条。

尹歧睡眼惺忪,一看到纸条立刻精神了。

“十六!十六!快起来!”她一边说,一边换衣服。

十六觉浅,眼睛撬开一条缝:“怎么了?”

“达奚戎竟求救,我们得走一趟。”尹歧道。

十六立马起身:“你就别去了,我带兵出去。具体在哪儿?”

尹歧的亲兵连忙报上位置。

十六莫名心慌,总觉得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尹歧出门。

“等着我回来!”他抱了尹歧一下,换好戎装,立即整军出发。

尹歧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脏狂跳不止。

忽而,襁褓中的尹徴哭了起来。

她没心思想太多,连忙抱起孩子,吟唱着在唐合县学来的童谣,哄着他睡觉。

哭闹声一直没停,尹歧抱着孩子坐到了天亮。

也不知尹徴是怎么了,哭到嗓子哑了,歇一会儿还要继续闹,怎么也不肯睡。

尹歧焦躁不安,一边抱着他,一边翘首以盼,等着十六回来。

太阳升起老高,她没有等到十六,只等来一个鲜血淋漓的士兵。

士兵近乎力竭地随便抓了一个人道:“好多人!好多土匪!我们的人快支撑不住了!”

“十六呢?十六怎么样?”尹歧上前问道。

然而这个士兵已经尽力,说完这句话,他就断了气。

尹歧意识到不对劲,吸一口气,望向怀中的孩子。

达奚戎竟出事,五千士兵仍然不够,那得是有多少土匪?

不用想,那哪可能是真的土匪呢?

现在她陷入两难,才不满四个月的孩子就在怀中,可是她又不得不救达奚戎竟。

苍柘和廉升之间的和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廉升的态度。

虽然廉升想反,苍柘完全能武力镇压,可是如果可以和平,谁会愿意动用武力呢?

这一次的情况,她未能看到,不好分辨是达奚戎竟在设圈套,还是其他什么人挑事,她都非去不可。

“全体将士听我号令!立刻穿戴整齐,一刻钟以后出发!”尹歧几乎是声嘶力竭,含泪下令。

而后,尹歧立刻抱着尹徴上马,往东去,去往政陈自治区最近的一个驿站。

先前她在信中说,她会到政陈自治区的驿站接南宫泠月。

算一算日子,南宫泠月快到了。

如果她安然无恙地回来都好,如果不能……那便别无他法了。

这驿站就在廉升自治区与政陈自治区的交界线,尹歧抱着哭闹不止的尹徴,快马来到驿站,几乎没时间嘱咐驿站的人什么,只写了张字条:泠月姊姊,拜托照顾我儿尹徴,勿念。

时间紧,尹歧将字条塞到尹徴的襁褓中,对他的哭声充耳不闻,扭头就走。

她不敢回头,因为她知道,如果她稍稍留恋,一定会失去这份果决。

策马扬鞭回到驻地,她带着其余士兵直奔唐合县。

远远看见血红一片的战场时,这里离唐合县还有很远的距离。

尹歧没有时间寻找十六的身影,见了武装到牙齿的“土匪”,就提着长矛冲了上去。

这不是土匪,她知晓。

可她依然没得选。

浴血奋战时,脑子是很难有余力思考太多事的。

当战场上己方士兵愈来愈少时,尹歧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结局。

忽而就在某一刻,一种奇妙的心灵感应,使她转头望向某一处。

十六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拿着鼓槌,击打着军中的便携小鼓。

声音不够大,却如雷贯耳。

尹歧心脏一紧,又看见不远处正在与所谓土匪交战的达奚戎竟。

她攥紧手中长枪,然后从自己袖子里抽出随身携带的军旗。

一面是灰底的苍柘军旗,另一面则是金黄色的尹家军的战旗。

长矛一挑,两面旗帜缠在矛中央。

茫茫沙漠里,尹歧高呼一声:

“杀——”

挂着战旗的长矛挥舞着,刺向一个又一个不知来处的土匪。

战马嘶鸣声,刀枪入体声,呻吟哀嚎声,还有微弱的时不时敲击一下的战鼓声,一齐融化在风沙中。

所谓的土匪被杀完一波,还有下一波,无穷无尽,血腥味几乎可以将沙漠腌透。

突然,尹歧意识到战鼓声再也没有响起。

手中的长矛已经淌满热血,两面旗帜也被染红。

她一个晃神,望向十六的方向。

重叠的尸体之上,只有十六微微挣扎着,一手拿着兵器,一手拿着鼓槌。

二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须臾,似乎是终于等到了她的回望,十六支撑不住,手指脱力,鼓槌坠地。

血红色的手对着尹歧摆了摆。

就在她目睹之下,十六闭上了眼睛。

似乎所有相处的时光都会被加快,在眼前过一遍。

那些难忘的每一刻,都将定格。

十六这一次阖眸,再也不能睁开。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尹歧——如果他十四岁那年没有进入尹歧的军队,也许那天就是他死去的日子。

是尹歧,是这支军队,延续了他的生命。

巨大的悲恸铺天盖地侵袭而来,尹歧茫然了一瞬,而后近乎疯狂地与仍然在源源不断增多的土匪厮杀。

一个时辰过去。

两个时辰过去。

三个时辰过去。

最后战场上只剩下没几个人。

达奚戎竟已经死在混乱之中,尹歧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还在守护什么了。

她心中的和平,竟也不是以她之力可以维护的。

身上已经满是伤口,她再也挥不动长矛了。

成群结队的土匪围住寥寥几个尹家军,而后让开一条路。

达奚戎完缓缓走来,盯着尹歧,面无表情地说:“杀了她。”

数道利刃直奔尹歧而来,她抵挡不下,终于还是死不瞑目,在马背上咽了气。

这一刻,她在心中想,自己最对不起的,应当就是尹徴了吧。

很遗憾,这不是一个幸福和平的世界。

很遗憾,他没有一对尽职尽责的耶娘。

很遗憾,往后的路只能他自己走下去。

她对孩子的愧疚,消散在寒风中。

达奚戎完大获全胜以后,立刻就离开了,筹备着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而赶路到驿站的南宫泠月,则是抱着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尹徴,久久不能回神。

日暮,唐合县外一百里,细雪飘落,落在冻得干硬的荒漠上,融化在凝结的血液里,也洒在尹歧和十六的身上。

他们戴着盔甲,小雪未能落满头。

终究没有共白首。

过去的时间线里,还会再用三章写一下负面角色,然后再回到翘翘和尹徴身上。

多歧路,今安在:出自李白的《行路难》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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