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拥抱(1/2)
第26章 拥抱
“你当真想要看到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下去吗?”
男人的那一双眸子是一惯的清冷。
像是一渠化不开的墨, 但在侧眸中洞若观火,只需要一个破绽便能知察要害一举击中,只在不动声色之中便能动摇人心。
那一双眸, 亦自始都是不沾一丝的人间情意。
只盛着天地道理公正严明。
“……”
仲藻雪一双手负着铁链站在了堂下, 一双眸子却是经不住的飞快的思动着。
无数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
——有些许的思识飞去了七月前那一日。
王府锦泰苑中, 花香馥郁,是满庭的姹紫嫣红。
一方好似是瀑布的流藤下, 几个女子正坐在了那白石小桌前,秋爽的午后,阳光还有几分灼气, 照在流藤曲水上见着几分粼粼碎光。
湖中锦鲤摆尾,晕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正映着湖亭上的女子。
“此事兹事重大,便是状告也得要一个妥当的人。”一个女子咳嗽了几声道。
“怕是难。”另一个女子说道。
“高官权臣怕是沆瀣一气, 若是找错了, 带着这些证据过去那真正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但官职太小即便是有心怕也是无力……”女子思忖着,不时低咳了几声, “可否直接候着圣驾出銮之日, 当着圣上的面告御状呢?”
“不可。”另一个女子当即否决了她的想法,道,“此事事关皇家颜面, 皇上纵是再圣明也不会置皇宗的颜面不顾, 反倒而会一力保下那些个人。即便是惩处怕也是不轻不重的革去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官, 那些真正犯奸作恶的幕后黑手依旧能逍遥法外。”
又是忍不住的几声咳。
“……但若是连皇上都意在遮丑掩饰不宣而压, 这朝堂之上又还能找谁人去喊冤呢?”
一直立在花藤前的仲藻雪沉默的听着她们几人的谈话, 却是鲜见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搭一句话, 只一只手轻慢的撚着花架上爬藤的紫花。
“可恨!好容易苦心费力终于找到的这般多的证据,难道最终只能随之一并埋入黄土吗?!”
“你身子虚且莫激动,我们再想想其它的法子。”
“哎!”
撚花的手指沾了些许的花粉。
站在一旁一直缄默不语的仲藻雪突然开口说道,“我许是知道一个人可以一试。”
“谁?”
仲藻雪沉默了许久许久,转过了头望向了她们,笑了笑,“京城三品御史大人,祁青鹤。”
那笑容,却是苦涩的。
但即使如此,她知道,若是那个人是他,他一定会一查到底势不罢休,哪怕将这天下搅得个翻天覆地,他的心里亦是只认着公理与法理二字。
他便是这么清正的一个人。
他便是这么执拗的一个人。
他许不是一个温柔贴心的郎君,但却自始至终是一个肱骨良臣。
见她们神色沉默的望着自己,仲藻雪移开了视线,有些自嘲的低下头说道,“但一年不见,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会有变化。是否会变成那些个奸臣佞相也不清楚,但我能想到的人,最适合的人……也只有他了。”
“……”
时间拉回到现在。
纷飞的意识有些散乱的织结着,那些过往历历在目,有两人的相见正欢,有两人的情意正浓。有他无数次的赴乡平祸治灾为民,有那一匾又一匾万民送来的匾书涕泪相谢于他。
有他那一日雨中决绝,转身离开。
有他闲庭簿书倚卧在花树下正眠。
有那些年无数的时光。
有那些年无数的光影 。
有那些她这一年来一步又一步走过的哀鸿遍野——
仲藻雪负着一身的铁链立在了公堂之下,一双眸子不定的思动着。
信他,还是不信?
擡起了眸望向了眼前一身朱红官袍的人。
正对上了他那一双清冷的眸,一双向来不沾得人情私心的眸,凉薄的不带着一丝的温度,只是一惯的从很高的地方审视着这天底下的法理与公正。
信他,还是不信?
无论是下派的时候做着的文司还是知守,走去的是贫瘠的穷山恶水或者繁闹靡乡。
他永远都是一方百姓眼中真正敢于为民请命的好官。
“……”
仲藻雪负着一身的链铁立于堂下,擡眸望向眼前的男人,就这样过去了许久,那一双望向他的眸有不自觉的微微眯起。
像是已经做下了决断。
仲藻雪面容戚冷的跪身低下了头,字句清脆道,“——民女仲藻雪有冤呈请御史大人!”
祁青鹤立在堂上望着她,清冷的眸子微缓了颜色,然而就在他刚以为自己终于撬开了她的防线时,却不曾想听到的是另一番陈词。
跪在堂下的仲藻雪伏首一拜之后擡头,面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慢与张狂,只满是戚冷的肃色,听着她字句腔圆的正声道,“民女仲藻雪代妹妹李氏四小姐李诗情,呈请御史大人李家满门七十四口被灭一案,请大人听我呈冤!为李氏七十四人无故冤死的亡魂沉雪天日!!”
仲藻雪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一直坐在一旁不动面容阴郁的世子沈中鸿,在听到她的这一席话瞳色陡然一震,猛地擡头望向了她。
沈中纪脸色更是大变。
堂中一时寂默。
那是全然与本案无关的另案,而当中所脱之词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骤然的一番话没有任何的预兆可谓是教听的人措手不及,满堂震寂之下,最先跳出来的人是沈中纪,只见着他倏地起身,暴声道,“你这贱妇竟敢在这公堂之上妖言祸众!开堂审的是你杀我六哥之案,如此顾左右而言他究竟存了什么用心!”
仲藻雪没有理会他的擡头直接呈道,“四年前,在一艘满载货物的商船上,现任芜水水军总督傅广林搜出十万石走暗运往敌国的粮草,更以通往信笺为由,坐实了时任粮民司总管李文瀚通敌叛国之罪,于是圣颜大怒,李家满门抄斩——”
“住口!”沈中纪拍案暴喝,“一桩四年前已经结了的案子,你在我六哥的要案中喊冤是何用意!”
“是何用意?”
仲藻雪跪在堂沈蒙!”
“放肆!!”
沈中纪再也坐不住的起身,眼看着就要冲了过来一掌掴在她的脸上,却被一只手给死死的扣住。拦住他的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堂上走下来的祁青鹤。
午后日斜,那从窗外射来的光正照在了他一身朱红的官袍上。
“纪王爷还请不要再干涉公堂审案。”祁青鹤一力扣住了他的手冷道。
“祁青鹤,你当真决定了要与本王作对到底?”沈中纪不甘示弱的对上了他的视线,冷冷的盯着他。
“本官开堂审案,只为昭白公理,肃正律法,不知王爷所说的作对是为何意?”祁青鹤冷道。
沈中纪望着他的眸子越来越深,隐隐翻腾着暗深的杀意,“祁青鹤,你纵然手执先帝御赐金锏,但这立朝为官再刚正不阿不知变通也要有一个限度,不然,你不怕这一趟来了临安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吗?”
“本官若是怕死今日就不会站在这一个位置上!”
祁青鹤死死地扣住了他的右手,冷目之下一力将他甩了回去,“坐着听,不然出去。”
“祁青鹤你——”
祁青鹤丝毫未有理会沈中纪的警告,只折身站在了她的面前,翅帽不动的立在当中挡住了沈中纪的怒火犯难,神色平静的道,“继续说。”
“……”
仲藻雪跪在堂下沉默的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也不知应当高兴还是自嘲。
他是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变。
低敛下眸,仲藻雪只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再一次擡起头来继续着陈案。
那是一桩冤案,承载着七十四条人命。
三十余具尸骨沉寂在了茫茫的大海中,冰冷,绝望,而又无比的屈辱。然而等通敌叛国的消息传到了府上的时候,跟着是圣上大怒之下的口喻,满门斩首,一时间血光掠影,惨叫戚然。
李府的夫人自缢于梁上,府中已有耄耋之岁的家主自尽在宗堂之前以证清白。
无数具尸体横卧在府中。
在一片寒朔的刀光之下。
“你说什么?!”尚在别苑养病的李诗情初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震然,面无血色。
“夫人让我偷跑过来给您带话,您快些走,快些离开这里,趁着他们还不知道您在这里。”府上的小丫头哭红了眼的跪在了她的面前。
“我娘跟我祖父他们……”
“小姐!您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
满门血色,白骨含冤。
一朝自云间跌入泥潭,从士族大家的千金,转辗到路边流浪的乞丐,只拖着那一副病孱的身骨浑浑噩噩不知他日的活着。而后过了数月,太皇太后驾崩的大赦天下,那一旨带着满门抄斩之下的追缉着漏网之鱼的缉杀,变成了仁慈的充奴为婢。
于是,在最后的走投无路之中,她没入了雅楼汀坊做了歌妓。
而那个在汀坊上一掷千金点下自己的男人,是铸造了这一场悲剧的罪祸首。
在那一晚,无数暧昧靡色与纸醉金钱里面,摘得名花魁首的大笑着的男人好似个大获全胜的猎人,只看着她立在花楼上像一只羸弱不堪的猎物一般向自己走了过来。
走至自己跟前时盈盈扶身低首,“贱奴李诗情谢王爷怜情。”
“哈哈哈哈哈哈——”
“王爷今日可真正豪情!”
“王爷真有眼光,这李诗情可是个上色的尤物呢。”
这一切祸起的根由,起初只是贪色。在那一日春日宴上,她低眉扶身的一礼,未有将他置于眼中的擦身而过。再到后来是相中李府之下日进斗金的这一线商船,想要彻底的吞为己有,瓜分一口羊膘饕餮。至最后,是朝堂之上党同伐异,拥奉储君夺嫡,再也容不得那些个异声之语的清肃。
“——于是,由西陵王沈蒙操控,长史太闻尉领首牵线,以礼部侍郎蔡成进假手拟仿李文瀚笔迹作书,再调由附马林之骢的官船做道,以坐实粮民司总管李文瀚通敌叛国的铁证!李府由此遭受灭门之祸!”
仲藻雪擡首正声,字句铿锵生硬。
又伏首一拜,句句带血道,“恳请大人彻查此案,仲藻雪在此代妹妹李诗情在此先行谢过大人!”
仅只是寥寥的几句话,当年一起满城风雨的通敌叛国案,七十四口人,七十四条人命。当中却是牵连了朝中长史太闻尉、礼部侍郎蔡成进、甚至于附马林之骢——
这下不仅仅是堂中坐着的其它的人惊愕,便是祁青鹤也不由得瞳色一震。
握在手中的,是刘能刚刚翻到了当年的与李文瀚有关的要案宗卷。
“放肆!!”沈中纪怒喝,“你这妖妇竟敢在公堂之中如此妖言惑众污蔑朝廷——”
“我有证据。”仲藻雪道。
“什么证据?”祁青鹤过了一遍四年前陈旧的宗卷,合卷转身问道。
“李夫人的一封千字血书。”
仲藻雪道,“在自缢之前,李夫人将事由的所有经过全数的写在了这一封血书上,在通敌叛国的罪书下诏之前,李老爷因罪入狱时,她便四相访调知道了当中的冤由。李夫人原是想将自己知悉的所有事情写在这封血书上,带着这一封血书去敲那通坛的鸣冤鼓。但是抄斩的人来的太快,她没有来得及走出去,便将这份血书交由丫鬟带给了女儿李诗情。”
“那份血书现在何处?”祁青鹤面容沉肃的问道。
仲藻雪沉默了一会儿,擡头久久的望着他,道,“在那一把杀死沈蒙的刀里。”
……
精火淬炼,烧得通透的红炉烈火正照入了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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