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1/2)
紫苏
紫苏出宫的日子提到了年前,据说是紫苏自己松口的,不知是不是想通了。出宫做什么去却仍然未定,嫁人是不可能的了,倒也未提出家的事,说是暂时先在宫外找个宅子住着,今后怎样,等春天再说——兴许是回大厉去,皇后娘娘准了。
皇后娘娘无暇在这事上多费心,自节苍山顺利开矿以来,政事奏章便如雪片一般不曾停过。因那节苍山下,不止锡矿,还有地热,因此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也没妨碍开采。听闻开出的矿石品质上乘,由工部负责后续的冶炼治煅。这几月来开采的量,一部分入了国库,一部分上贡去了大厉,光王所在的缅宁国似乎也有求购的意思。因矿脉所在的地头到底是殷武侯所属,朝廷象征性地出钱买下了矿脉,后面矿产的收益再分殷氏三成,额外赐下民间冶炼的特权。
政事上只有我不想听的,没有皇后娘娘不愿讲的,好在我自有分寸,想得多,说的少。
总比说些蠢话来的好。有一天,眼见着她从睁眼忙到深夜,我在一旁陪着,便有点心疼,道:“不过是个锡矿,就忙到这个地步,若是银矿金矿,简直不能想。”
她得闲饮茶,听了付以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也庆幸这只是个锡矿而已,却不是怕金矿银矿的忙繁而已。”
“那是为什么?金银更贵,不是更好吗?”
“金银固然好,不过怀璧其罪,只怕这小小越国保不下来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想到这个锡矿也是定期要向大厉上贡的。幸而大厉并不稀罕这个,要真是金银矿藏,大厉必得抓在手里,也就没有我们如今这桃花源了。
我自悔失言,讷讷道:“是了,锡矿就很好……”
可我一时也说不上能有什么好处来,锡这东西,比金银便宜许多,又轻又软,不比铜铁造物使得。我知道皇后娘娘用它和银一起来铸一种新钱币,未来还要推而广之,取代现在用的铜钱——这里面又有什么经世济民的学问,我也不懂。
她耐心给我解释道:“越国民富兵弱,换了新钱币,省下的铜可以给君甲边防用去。越国多行商,锡钱轻过其他,随身带着,行山或是出海,都方便许多。”
“出海吗……”我重复她的话,“越国哪里有海来的?”
她刮一下我的鼻子,笑:“咱们没有,缅宁不是有吗?他们买锡,不仅造钱,还能造船,估计很长一段时间要仰赖这个离他们最近的锡矿了。”
我听她说的,不由得发起了财昏:“哇,那我们岂不是要发财了!”
“哪有那么容易,”她先是笑笑,然后摇摇头,“缅宁比越朝还要贫弱,要等他们买锡发财,至少还得等个十几年吧?更不用说,大厉那边看的紧,国内还有殷氏当眼线,账目一清二楚,脉门到底还在别人手上呢。”
“哦……”我的反应被她的回答牵动,瞬息万变,又开始发愁。
她见了或许觉得有趣,大笑:“倒也不用那么操心!今个丰年,加上新矿,国库总是一日充盈过一日的,必不会让你受穷。”
我经她揶揄,不好意思,急辩:“我哪是担心那个!你又糗我!”
说话间推推搡搡,转头就歪到榻上闹去。闹过一阵,我却还想着那回事,歇下来便有点出神,道:“自然是穷不到咱们身上,就怕国库鼓了,百姓口袋里却还瘪瘪的。要我说,新钱制出来,就多多地发下去,我若得了一文,半文买炊饼,半文买冬衣,街里街坊都是如此,炊饼新衣再做再制,多少个一文钱便如滚利钱一样滚下去了,不知能做多少事?那账我竟是算不清了。”
这话溜出嘴去,我想不过得她一笑——她确实笑了,眼中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头架在我锁骨处,亲昵而无言地默了半刻,又不安分起来。
“明天不上朝了。”上方传来她瓮声瓮气的声音。
“为何?”我随口问了一句,她正掐在我的腰眼上,有点痒痒的,便忍不住笑起来。
“我看内阁那些老酸儒,还不及你。”她嘴里嘟囔着,一个翻身压下。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我愈发头昏,谁知她今日兴致颇高,仍不知魇足,掰开我压抑中紧握的拳头,带着向下探去,头歪在我颈边撒娇:“你也试一试。”
我忙振作精神。
第二日休沐,她果然没上朝去,难得睡了一个懒觉。我比她醒的早些,不过也快中午了。轻手轻脚自起了,在一旁理妆,瞥见镜子里她还睡着,便又忍不住笑起来。
本也只道今天也是平平常常一个好日,我挪去寝房外间,却听双喜扭捏来告诉我,紫苏天不亮就过来,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我颇意外,问双喜:“她来这做什么?”
双喜道:“五日后是紫苏姑娘择定离宫的日子,最后这几天自请来凰君身边伺候,也算是全了这么多年来的主仆情谊。”
我听了,左右没看到人,挪步到窗边,掀开毡帘一角往外望,才看见外面院子抱厦里,紫苏孤零零一个人站着。
我心里有数,不过还是问双喜:“怎不把紫苏请进来?”
双喜苦着脸道:“我哪敢不请,不过紫苏姑娘……您如何不知,主意太大,轻易谁劝了不动的。”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不假,放下毡帘,暂时隔绝了室外的寒气,我思忖了片刻,冲她道:“凰君还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你去传个话,叫她进来等,若是不肯,就说我要找她说一会子话。”
“是。”双喜应了。
我不怕紫苏不来。在暖阁的会客室先坐了,又命人沏了壶热茶,上了点心,正经的待客之道。
果不一会,双喜将人请来了,看这氛围,自觉告退。房中只留我和紫苏两人。
我让双喜传话,半是不想叫紫苏受冻,半是我也真存了和紫苏谈谈的意思。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紫苏也无法驳我的面子。
她的脚步自进了暖阁就止了,也不上前,低声行了礼,眼睛一直就落在地毯上,并不看人。周身笼罩着一种冷清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我恍若不知,笑道:“怎不过来坐?靠熏笼近些,也暖和,瞧你脸色,都泛青了,外面冷吧?”
她听这话有了反应,一手抚上脸,有点迟疑,整个人都显出一种不同于从前的钝来。
其实我是哄她的,她手与脸放在一起,手是在外面冻红了的,一张小脸却十分白净,看的出来前细细上过妆,容色鲜妍。
人却是瘦,即使穿了厚袄,还是单薄到憔悴哀苦的境地。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紫的裙衫,那样轻柔恬淡的颜色,与她如今的气质分外不搭。
她愣神的期间,我已叫人在熏笼旁摆座,引她坐下,我坐处比她高一些,便能将她脸上的表情都看个清楚。
她瘦得更显得双目如漆,飘忽了一会,又回到地上。
“不知居士娘娘找我要说些什么?”
她开门见山,我不慌不忙,反问她:“在暖阁里说些闲话,不比在外面天寒地冻地罚站强?”
她不答话,嘴唇紧抿,如一条线。连一点客套也省得了。我知她是厌恶我。
“殿下还未起吗?”她憋了半响才道。
我笑笑:“还没。”
又是沉默。
她约莫也是觉得尴尬,低头想喝一口茶,依旧是紫玉茶盏,她看见了,一口不喝,只是拿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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