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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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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我姐姐说,那天阿奇嬷嬷浑身都湿透了,后来终于有人敢去搀她的时候,才发现那水的颜色有些不对……”星子说起那天的事情绘声绘色,我边写大字边听她说话,板着一张脸,其实听的认真极了,就差耳朵从头顶竖起来。

我本来要写一个“厂”字,结果听故事听得入神,“厂”字变成了“尸”字,再添上几笔……星子凑过来看,大笑出声:“英度,你写了个‘尿’!”

甚是不雅,我脸红了,气急败坏地把那纸一团,朝她丢去:“还不是都赖你说的!”

她伸手一下就把那纸团接住了,笑眯眯的:“我出了谜面你就要给谜底吗?那你可知,那天阿奇嬷嬷那水里还有些什么?你再写一个字我瞧瞧。”

我一面觉得恶心,又绷不住笑,接不住她的戏弄,我把纸笔往前一推:“我才不要写那个字!”接着又小声嘟囔:“这两个字倒不用我教。”

她听见了,竟然一本正经地跟我说:“我自然认得那两个字,你难道没读过三字经吗?”

我这次领悟她的玩笑话比往常快,我当然不该笑的,然而的确觉得逗趣,也不好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教训她,只好闭口不谈。

“你又来了,真是要憋死我!”见我不说话,她哀怨地叫喊起来。近来我已经发现,如果我有唯一治她的办法,那就是在她还有一篓子机灵要抖的时候,先断了话茬,我很善于沉默,她却不行。我这次本来没想要这样对付她的,不过看她吃瘪的模样,算是意外之喜。

“算了,”她讨了个没趣,便要走了,她近来好像多了些差事,每晚来我这一会,到点了便要走的。她走了我便可以接着写我的那些书,我倒是巴不得。

“对了,”她走出去一半,又蓦地把半边身子扯回来,我被吓了一跳,竟然打了一个嗝,急忙捂住嘴。

她笑了,竟然没有过多的在这上面做文章,我倒有些意外,听见她说:“英度,你下午去吗?”

“去?去哪里?”我很是茫然。

“你又忘了我跟你说的!”她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状,“元妃娘娘要搬出毓秀宫,另择新殿,这两天要从宫里面另挑些人去侍候呢,今儿下午便是第一次殿试。这可是个好机会。”

我耳朵里有牙齿似的一字一句地嚼着她的话,元妃娘娘……我想起来了。

我不许星子在我宫里多嘴舌,但有些后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忌讳却也没有必要。时间一长,我慢慢发觉,一直以来我只是迫不得已独善其身罢了,哪有宫里的女人不爱听那些事情?

于是,星子的话,只要不太过界,我都默许了,那天的事情,我从她口中得知了更多,比如,阿奇嬷嬷得罪了皇后,皇后震怒,不仅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教训,又派人将她收押,关到今天却没有立即处死,好像在等着什么;那等尊贵的身份发威,定不是与一个奴才置气那样简单,那天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因为不久之后,皇上也被无辜受累,寻着个荒谬的由头,请皇上从如今的乾坤所搬出,擢降到与贵妃倚碧轩同级的正心居去,这下皇后相当于公开打压皇上,这宫里便彻底没有什么“体统”可言了;另一边,后宫里也难得有了喜事,毓秀宫里有一位锦贵人近来风头正盛,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在皇后发怒第二天竟被破格封妃,皇后娘娘也没有二话,上一位有次待遇的,还是在帝后大婚时得宠的陈妃娘娘。

我还记得星子给我说这话时呲牙咧嘴的表情,被一颗青李酸倒了牙:“陈妃娘娘如今可比不了这位了,这位可是皇上登基后赐封号的第一人呢——‘元’是什么意思?”

我听了心里叹息,应付她说:“你日后会学到的。”

她不以为意,再拈一颗果子,又是酸的皱眉皱眼。

我好歹在宫中这些年,对宫中形势的感知宛如知晴知雨,索性雨打的泥点子还打不到我这草芥一人身上。星子说新秀元妃遴选宫人是机遇,我却不这么认为,自然也就不可能去。

“我不打算去,”我回答她,反问:“你要去吗?”

“我姐姐在这里,我自然也是不去的。”她说,却来撺掇我,“你为何不去?”

我下意识低下头去,回避她的目光,她仍不知道我的身份。

“你啊你,你说你,”她先我之忧地教训起我来,“你还要在宫里熬多少年?一点前程也不挣,等二十五岁就出宫去吗?出宫又能干什么?”

我不想说这个,头一会硬着口气顶撞:“反正我不去!你别管我了,快走罢。”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我:“你反应怎么这么大?”我烦闷地一扯袖口上毛了的花纹,冷不丁听见一句:“难道说……你已满二十五岁了?”

我气结,冲上去把她向门外一搡,狠狠关上门。她在门口留了一会,敲了两下门,知我不会开便走了,脚步平稳,未受其扰。

天色渐渐暗了,我再看不清纸上的蝇头小字,终于点起灯来,我对着蜡烛发呆,看那烛泪,像我曾见过的成色最好的珍珠。

书案旁摆了一面星子送我的妆镜,我的影子清晰地映在里面,烛火在我脸上忽明忽暗的一块,像是陈年的伤疤,我的手顺着那痕迹抚上去。

从前还是个小妃嫔时,一天要耗费大把的时间在镜子前,梳妆、卸妆,日复一日,那张脸看的久了,反而陌生,时隔好久再照镜子,便觉得里面那个人亲近了。

可是我依然看不清自己。端详了一会,我把那镜子倒扣在桌上。看着面前空空的等着我去写字的白纸发了一会楞,猛地站了起来,我在这里憋了太久了,此刻突然尤其想回去一个地方。

我看不清镜子里的自己,就像我也不明白自己心里是如何想的一样,麻利地把纸笔和写了一半的书藏好,我去换了一件衣服,那是星子上次带来的,她嫌大的三等宫女夏季常服,做工布料只是寻常,胜在是新衣,颜色新鲜明亮。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一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如果被抓到,我这一生也就到头了。储秀宫人来人往,出宫去并不难。要避开侍卫,我专挑寂静偏僻的小路,心中直打鼓,毕竟在宫中太久了,听过的故事里不乏冤魂怨鬼,我感到害怕,却已经走出太远了,回头反而是更需要勇气的事。

好在我的目的地本就偏远,一路上并没有遇上什么人。到了西宫六所的地界,四周的景致却更加陌生了,因为修建跑马场的事,这附近的宫殿虽没有接到拆除的命令,宫人基本都出宫的出宫,调走的调走,树丛花甸无人打理,俨然已成了这里的主人。

我知道唯有我的春鸾殿是要拆的,也不知动工了没有,反正我在这附近向四周望去,再见不到从前那标志性的附庸风雅的小楼了。我急得又四处看,这边都是灌木,也无处可见记忆里那棵开花的大树。

我又是为何笃定一定会遇见他?兴许我真是在这宫里待的太久了,山精鬼怪的故事,也值得我的相信。

只见一人从那杂花生树处走了出来,他今日一身玄衣,并未戴抹额,看着有些疲惫,我竟觉得他是日日等我,终于在此刻对我扬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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