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病(1/2)
九月病
凯撒离开后,赛拉诺又搬回了弗洛里安的庄园——埃芙洛被烧毁,住在皇宫中又不免招人非议。
庄园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就好像他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一样,一无所有,一无所获。
“时间过得真快。”弗洛里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颇有感慨的样子,“去年的这个时候,你还在学最基础的东西,现在就已经开始写弥撒曲了,真是不可思议,说你是我最有天赋的学生也不为过。”
赛拉诺有点心不在焉,只是随便回应了几声,他提着自己的手提箱,面对庄园的大门时,反而有点畏缩——他好像总是从一个封闭的地方去往另一个,孑然一身,这个手提箱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为数不多的、他敢说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沉默地跟在弗洛里安身后,直到对方停下来,以一种担忧的表情看向他,他才敷衍地说:“我没事,先生。我只是有点……睡眠不足。”
这是实话,卡厄斯邀请函带来的亦真亦幻的经历让他难以入睡,服下医官的药物强行进入睡眠后,混乱的梦境又抓住了他,仿佛是一种新的折磨刑罚似得,无论他选择了哪一种,结果都不怎么好。而这种折磨又让他在白日里感到一阵阵的疲乏,好像有人在往他的脑袋里不断吹入气体,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喝醉了似得,头痛欲裂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颗气球,走路轻飘飘的,似乎脚下的并非土地,而是一片不知深浅的泥沼,一脚深一脚浅,最终只能歪歪斜斜地倒下去。
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始终环绕着他,然而他不明白,这种感觉是由于自己匮乏的睡眠还是由于那始终不愿消退去的幻觉,仅仅是一瞬间的恍惚,他仿佛就又回到了那片林地,潮湿的雾气就又一次包裹住了他,连同恐惧和焦虑一齐。他仿佛被束缚着手脚丢进了冰冷的海水,毫无挣扎的可能,只能在绝望中逐渐失去知觉。
“听我说,孩子,你不能总是把这些……没有真的发生过的事情当做是现实。”弗洛里安最终决定和他的学生好好谈谈,于是在进门前拉住了他,没有直接带他去房间,而是去了庭院中的凉亭。
现在已经进入夏季,逐渐热烈起来的阳光唤醒了一切蛰伏着的生物,因此它们从土壤或是树皮中钻出来,发出欢欣的鸣叫,震动着翅膀,享受着一生中仅此一次的夏季。
是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好。赛拉诺想,除了我自己。他把手提箱搁在脚边,顺服着弗洛里安的指示,坐在凉亭的石凳上。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一个透明玻璃罩罩住了,他还能看、能听、能感知到这个世界,但这些颜色、声音、感觉终究与他无关,因为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回到“幽深的死地”中,他就会想起酒神,想起对方疯癫而无序的句子,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濯音,想起他看到的一切幻象。这欢快明媚的夏日与他无关。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赛拉诺说,有些木然。
弗洛里安叹息着——说实在的,他并不比赛拉诺年长多少,不是那种可以大言不惭地捋着胡子说“我写过的曲子比你听过的还要多”的类型,在旁人眼中,他也不过是“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他不想以自己的经历去评价他人,也不想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去告诫对方应该怎么做,他只是希望赛拉诺可以健康而快乐地——甚至是平庸地生活下去。而眼下,这个尼亚斯人憔悴而焦虑,只会让他不断质问自己:将他从西里雅带来维埃南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我不想用我的经历来盲目地对你指点什么。”弗洛里安说,他把手搭在赛拉诺的肩膀上,而后者猛地一颤,又露出那种他们初次见面时的表情——恐惧,却又不敢反抗,只是默默承受着一切。“我也不会要求你立刻振作起来,或是强迫你去做什么事。……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无论如何,你都可以相信我,可以依赖我,就像绝大多数小孩子和他们的长辈一样,你大可以无缘无故地跑来我身边,要我给你拥抱或是表扬,你也可以因为一点小事就躲进我怀里,痛痛快快地哭出来——这没什么丢脸的。人确实是要成长的,但我们不能要求他在某个瞬间就变得成熟,变得能够独当一面,在此之前,总得有什么人容许他的不成熟——我愿意做这个人,赛拉诺,是我把你带来的,我必须承担这个责任。”
赛拉诺沉默着,肩膀上搭着的手掌向他传递来温暖,尽管这是炎热的夏季,他依然感激这份温度。
“幻觉终归是一种虚像,孩子。”弗洛里安继续道,他忽地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在这个尼亚斯人身上填补自己童年的缺失——他们有些相像,都同样缺少家人的关爱,只不过这个孩子的情况要比他更严重。他好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治愈自己心里缺失的一角似得。“别让虚像真的伤害到你,好吗?”他放缓了声音,“我不知道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赛拉诺,但……只要你告诉我,我愿意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帮你达成。”
赛拉诺咬着嘴唇,说实话,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何感到焦虑不安,只是心底不断翻腾着——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他”。
为什么被弗洛里安选中的会是他,为什么被凯撒喜爱的会是他,为什么在圣柏尔安东尼奥和凯撒争执的对象会是他,为什么卡厄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到他,为什么酒神会通过他实现所谓的复仇,为什么濯音会被他救下……
就好像这一系列事件不过是早已安排好的剧本,演员们依次登场,熟练地完成着自己的职责,只有他自己像是还没有排练就被强行拉上去演出的新手,对一切都只能笨拙又粗糙地回应。
他沉默着,思考无法给出答案,因此他只是任凭自己的思维漫步目的地游荡,直到弗洛里安把手从他的肩膀上拿下来,转而握住了他的手,他才意识到自己至少应该回应几句。
“我不知道,先生……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奢求什么。”赛拉诺说,“我也许只是……把情感用在了一些错误地地方。”如果他没有那么踌躇,没有那么在意,也许一切也会不一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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