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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厅之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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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谁来做丈夫呢?”钢琴边的老先生问。他的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这些单词不慎做了某种情绪的引燃物——皇帝和乐师长交换着眼神,在乐师长开口之前,凯撒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很荣幸。”

那个拉小提琴的尼亚斯人滑稽地爬了一个音阶:“这儿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了,陛下。如果您愿意,整个维埃南的姑娘都乐意——”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凯撒正以一种严肃的神情看着他。

乔纳斯递给赛拉诺的谱子是《艾尔塞斯特》中颇负盛名的唱段:女主角隐瞒着死神和她的交易与男主角的对唱——她为了挽救心上人的性命,甘愿代他去地狱。而男主角则被蒙在鼓里,依旧认为自己重病命不久矣,深情地和爱人做着道别。这种隐忍、含蓄而相互的爱意通过他们的唱词表现出来。

赛拉诺的声音对于男性来说算得上是比较“亮”的一类,因此被要求去唱女主角的唱词,而凯撒扮演丈夫的角色。小型的乐队在一旁窃窃私语个不停,脸上都带着揶揄的笑。

“我挚爱的……”凯撒开始了第一句唱词,他对自己的情绪控制相当娴熟,对旁人的也是——当那双红色的眼睛看过来时,赛拉诺只觉得自己瞬间就被代入进了那种哀伤的感情中。

他想到自己的父母和兄长,想到这几个月以来他的生活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是那么虔诚的加特利教徒,然而从弗洛里安带他离开西里雅的那一天起,他就愿意每天都向上帝祈祷、感谢。他经受的侮辱、折磨、凌虐……都给他留下了深入骨髓的自卑感,他时常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生活,却又贪婪地希望在上天收回祂的恩赐前,这样的日子能够久一些、再久一些……

“你爱我吗?”凯撒——男主角发问。

“我深爱着。”赛拉诺——女主角回答。

他不由看向凯撒,在那双比波斯红宝石还红的眼眸中寻找,他觉得自己的自卑、自己的肮脏……一切都在这双带着悲伤和绝望情绪的眼睛中暴露无遗了。

“死神的镰刀无法分割我们,”他继续着唱词,“我深爱的,我的希望与珍宝……我的爱不会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泯灭,穿过幽深的死地,我们在永恒的幸福中安眠……”

他曾在乐谱收藏室唱过这一段,心情却完全不同了。

接下来是男主角的唱词:“幽深的死地?啊……我的爱人,请在那里寻找我吧。在瘴气弥漫的林地,在干渴龟裂的河谷……我会等待,荒凉地等待,十年、二十年……直到再一次见到你安详的面容——亲吻我,就像我们最后一次亲吻!”

“在真正的死亡前,我的心已经干枯了一万次……”赛拉诺继续道,他有些颤抖地问出那一句:“你爱我吗?”

“我深爱着。”凯撒回答,他直视着赛拉诺,这种暧昧而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深情让少年退缩了,垂下眼睛。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小型乐队依旧缄默,只有弗洛里安站了出来,他把赛拉诺护在身后,不合时宜又生硬地问:“陛下,也许您还记得我的要求?”

凯撒盯着他看了一会,脸上没什么表情:“当然……你们都出去吧。”后半句话是对着乐队说的。

门打开,又合上。现在的明镜厅不像方才那样拥挤了,但赛拉诺却觉得这样的氛围比方才还要令他压抑和紧张——凯撒和弗洛里安像是那天在剧院似得对立着。

“您还记得,那就再好不过了。”弗洛里安说,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凯撒已经回到了座位上——他要把这件事变成君主和臣子之间的,而不是朋友之间的。

“巴弗利亚的婚礼,确实得好好筹备。”凯撒说,却漫不经心地玩弄着一支搁在桌上的羽毛笔。“不过,需要这么早吗?现在才六月。”

“当然不,我们计划从十月开始准备,”弗洛里安回答,“但前提是我们协商好了一切——这才是我此行的目的,陛下。”他有点讽刺地重读着这个称呼。

“好啊,你回去,赛拉诺留下。”凯撒敷衍地扯了扯嘴角,“不凑巧,七月需要一场庆典,而庆典上需要大量的音乐。既然乐师长忙于处理自己的爱情,他的君主借用乐师长的学生也是非常合理的。”

“合理在哪?让一个初学者管理那些个性的音乐家?”

“我可没这么说。”凯撒摊开双手,“如果你这么想,我也无所谓这么安排——起码就声乐这方面,赛拉诺比那些宫廷歌手好太多了。”

弗洛里安一阵沉默,他像一种保护幼崽的羱羊母亲似得亮出利角:“恕我直言,你究竟看上这孩子什么?”

可惜的是,他们面对的是更凶猛且经验丰富的猎手。

凯撒将羽毛笔扔回桌上,他双手交叠,身体前倾,以一种压迫的、审讯的姿态说:“这话该我问你,弗洛里安。他身上哪一点吸引了你,以至于你愿意这么保护他?嗯?我知道你一向高风亮节,但你以前从来没阻止过我的娱乐——你以为他对我来说是特殊的吗?”

赛拉诺在弗洛里安身后猛地一颤,随即又低下头去——他想过,自己对于君主来说不过是随手可得的一个,然而被对方亲手戳破幻梦,对他来说还是过于残酷。

明镜厅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一声叹息落在了地上。

复杂的情绪将尼亚斯少年笼罩住了,他觉得自己被割裂开:一半名为感性,无法接受这样直接而残忍的宣判;一半名为理性,敲着他的脑袋,告诉他这才是正常而合理的。

“无论如何,我都会带着这个孩子回去。”弗洛里安说。

凯撒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忽地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吧!反正你从来都不服从我的指挥!”

“前提是你真的在认真地履行职责。”

“你是在指责我?我想你也应该清楚,自我上任以来维埃南收回了多少土地!”凯撒说,他这时脸上反倒浮现出一种笑容来——阴森的笑,让人看了极不舒服。他冷哼一声,把手指掰得咔吧响:“维埃南的人都称赞我,唯一不高兴的就是那些腐朽的贵族们……一个过于强大的君主,让他们感到恐慌,担心下一个挨刀的是不是自己的权力……”

他阴恻恻地笑了,在弗洛里安和赛拉诺出门前,他又以一种诅咒似的低语提醒道:“别忘了我曾说过什么,乐师长。我不容许任何人染指我的权力——在库斯特里如此,在维埃南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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