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2/2)
科学家想要得到人类胚胎干细胞,只能从胚胎当中提取。或者通过细胞编程,经过至少两个步骤才能将体细胞层层诱导成最终目标细胞。
要么触及道德底线问题,要么太繁琐。
自转化全能干细胞就没有这种烦恼。
在它的体内,早就编写好了各种关于人体知识的代码,载入了能产生所有类型细胞的转录信息。
将这种细胞组织涂抹在伤患处,它会自动识别和分析周围受损的身体组织,转化为相应类型的细胞填补覆盖。
不管是器官受损、骨折、癌症还是大面积肢体残缺,似乎就没有自转化全能干细胞修补不了的工作。
相比起普通的细胞组织,它更像一部严格执行一切编程指令的生物机器,一种……在一定意义上拥有自我意识的独立微生物。
随之而来的灾难也不难理解了。
无论人类的生活水平和科技文明发展到何等境界,这些生命对于永生与完美基因的执念始终未变。
这种欲望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伊甸园树上的禁果,令人难以抗拒。
这项技术很快被大力推广,无数的患者因此“重获新生”,生物狂潮席卷了人群。
上层社会的有钱人大力投资以基础物质为材料的超凡基因造人项目,往里面砸了数不清的钱财,人类似乎终于迎来顶点爆发的超级生物纪年。
意外却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时降临在了他们头上。
植入患者体内、本应与他们的身体组织完美融为一体的生物机器发生了严重变异。
它们的表现完全就像“海拉”——失控增殖的邪恶细胞形成密密麻麻的“肿瘤”,毫无节制地侵占着正常人体细胞的生存空间,直到所有细胞都被它们替代。
从这个角度来看,它们又像是一种寄生虫。
而比海拉更为可怕的是,因为这些自转化全功能干细胞从出生起就被设计者赋予了胚胎干细胞的功能,它们在理论上完全有着独自分化成一个个体的潜能:
它们自己就是一个发育中的“胚胎”,通过其寄生的母体来吸收成长所需的资源,更甚至窃取了人类的全基因组,发育出全新的生命。
等科学家意识到危险时,事情已经变得无法挽回:多达五分之一人口的居民体内都注射了那种生物机器。
而通过间接传播被“基因污染”的人口数量则在短时间内迅速超过了一半。
这种微生物就像病毒,可以从人体逃逸,粘附于极微小的颗粒上,在空气中自由飘散。
当两个人肌肤接触,或者面对面地说话,“海拉”就会从一个人身上来到另一个人身上。另外,触摸感染者碰过的物品也将导致变异生命体的扩散。
那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惨败。
寄生虫不会杀死宿主,切断自己的营养来源。
它们只会取代宿主。
“海拉”以一种疯狂的速度不断积累基因突变。
它一开始基于人体的基因与细胞发展,却又很快从人类的谱系上进化成了新的物种分支,逐渐吞噬了一切。
这就是“海拉”的故事。
人类的野心制造出了自己掌控不了的怪物。
任何思想境界追赶不上科技发展脚步的文明都会被他们创生出来的东西毁灭。
在一些宇宙中,科学家的研发是为了泽被全人类。
而在另外一些宇宙里,这样的情况纯粹是出于利益驱使。然而不管起因如何,最后的结果都不尽相同。
在自己最辉煌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地,人类如同古时的恐龙一样突然灭绝了。
就像恐龙的灭绝昭示着中生代的结束,哺乳动物在新生代中崛起,逐渐成为陆地霸主一样,身为哺乳动物之首的人类也终于到了退出历史舞台,将话筒递给下一届继承者的时候。
只有在极少极少的那么几个平行世界里,人类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玩火自焚而被文明中衍生出来的怪物淹没,宇宙中也没有突然冒出一个高级智慧文明将他们打击致死。
他们一直安然发展到了至少三型文明之后,并见证了宇宙的毁灭。
任何事物终将抵达死亡与终结的一天,否则新生将同样成为不可能,哪怕是近乎于神的生物也无法阻止这点。
大坍塌、大撕裂、大冻结、热寂……
在不同即将破灭的时空泡沫里,每一种科学家们关于宇宙终点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宇宙要么无限加速膨胀,将所有燃料耗尽,直到在接近绝对零度的温度中化作黑暗与衰亡的冰冷废墟,或者干脆因为膨胀太快而彻底撕裂;
要么在膨胀之后急速收缩,一切空间中的物体都被挤压碾碎,最后在极度炙热的火球中重新归结于一个时空奇点。
几千甚至几万亿年里,适应恶劣气候存活下来的人类积累了一代又一代的基因突变,并利用现成的科技改造了自己的身体。
他们已极大程度上变成了接近完美的能量类型生物,可以在基因组成的□□和粒子形态之间相互转变。
这些生命仍然保留有人的基因,却已和人在外观上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反倒和它们身处其他平行时空的同类无比相近。
一千个宇宙有一千个名字,在具有微妙差别的万千世界中的数亿世纪里,盖亚们经历了各种各样的进化选择过程。
而它们全拥有着相似的结局。
这有点像猴子和打字机定理。让无数个猴子坐在无数台打字机前随机打字,虽然一开始只是些无序的字母,但只要给它们接近无限的时间,这些猴子迟早会打出一整部莎士比亚著作。
这个定理的意思是,哪怕是再小的事件发生概率,只要把它放置在足够大的无限尺度范围下,都终有可能实现。
如果不识字的猴子都能写出莎士比亚全集,耗费四十亿年将无数个原子和基因自由排列便能从原始的海底细菌演变出人这个物种,那么人类再花上几万到几亿年不等的时间,通过外界刺激或自身演化之力的推动,变成与之看似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似乎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海拉细胞的存在已经向人类证实了生命本身的可塑性与韧性。
病毒本身也是一种特殊形式的生命,然而仅仅只是HPV病毒的插入,就赋予了海拉细胞如此惊人的“永生”能力。
打开基因钥匙的潜能始终就在生物体内,人类只是需要学习。
……是的,学习。
谢松原早就通过小八爪的表现得知,盖亚的能力就是学习。
然而又是什么生物最具备有学习的天赋?
答案是人类。
他们本来就是盖亚的先祖。
不是盖亚的祖先到星球上来播撒了他们,而是他们在错误的情况下创造出了怪物。
白袖顿了顿:“听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得奇怪,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以自转化全能干细胞为例,它们能通过分析振动模式、频率来辨别细胞间传递的机械信号与电信号,‘波’就是它最初识别整个世界的方式,而那种能吸收能量的特质可能来自一次偶然的放射性物质照射。但盖亚能穿越时空这点要怎么解释?
“难道生物学家在设计一堆细胞的时候就预见了人类未来将遭遇的灾难,给它设置好了类似编码?又或者普通生物可以光凭突变就演化出操纵时空的能力,就像电鳗学会放电一样?”
“事情可能要比你想象的还简单点。”
“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所有人类制造发明出来的仪器、设备、技术,本质都是我们自身能力的扩大延伸。
“我们的视力有限,就创造出了能望向太空的天文望远镜和能观察微观粒子的电子显微镜;我们算力和沟通能力有限,就出现了计算机和因特网;如果让我们光凭双脚走路,我们可能一天都走不出一个城市,但是宇宙飞船却让后来的人类轻松跨越过无数个天文单位。”
“人和机器都由原子组成,遵守同一套物理定律,我们和机器本质上毫无区别。人类的创造发明才是这个物种应有的真正能力,机器只是提前做到了打破生物层面束缚后的人类所能做到的事。
“由此可以想象,当人类进化到一定的精密层面,势必反常识得就和机器一样犹如神迹,而盖亚就是这种智能生物发展到最后都将走向的终极形态。”
“它是活着的‘机器’。”
人类制造得出时光机器,也可以通过基因技术将普通细胞“逆转时空”,转化回胚胎时期的干细胞状态,盖亚当然也可以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这是它与生俱来的能力。
只不过就和生长在这个世界中的谢松原一样,和那只蜥蜴一样,一开始的盖亚还算不上真正的时空生物,它们的潜能还没被彻底挖掘。
直到毁灭之日来临,这个可悲而又可怕的物种才真正踏上了命运的时空循环。
它们在最后时刻被激发出了打开时空大门的能力,通过几乎瞬时蒸发的单向虫洞将自己传送到了其他平行宇宙,然后逆流而上,像白袖说的那般,在茫茫的时间洪流中寻找着合适的栖息地。
如同任何一种生物在压力下演化出新能力的契机一样,这只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一次生存尝试——
绝大部分盖亚的前体都死在了宇宙的灭顶之灾当中。
只有那些成功通过了考验的怪物后代,才顺利继承了它们能在时间与空间中来去自如的基因,得以繁衍生息。
然后,终极版本的盖亚才诞生了。
有如吴祺瑞通过虫洞后才被“激活”成盖亚。
这是一个漂泊在不同宇宙中的流浪民族,它们自有生以来便不知何为故土,也没有所谓的种族记忆。
或许在它们的大脑深处,仍然继承着从人类那里偷窃与继承来的、对地球的归属感,所以它们才一次又一次地寻找着这颗熟悉的蓝绿色星球。
……但没人会把它们当做同类,它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盖亚甚至没有同类相食的概念。
“它们的大脑在漫长的漂泊过程中退化萎缩了。”白袖说。
就和稍微聪明一点的猫狗没有区别。
这些怪物的躯体机制进化得趋近完美,让它们几乎遇不到任何能对它们产生威胁的敌人。
曾经的人类因为生存环境的压迫发展出了智力,而天才的灵光也可以因为过于轻松的生活离开他们的大脑。
“思考”对于盖亚这样强大的生物来说已然无关紧要。
就算偶尔遇见了拥有足够伤害它们的武装力量的人类文明,它们也大可以通过虫洞溜之大吉。
这是一帮几乎不会打败仗的怪物,还留存在他们的身体内的,恐怕只有最原始的、关于繁衍和生存的动物天性。
它们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只需要花费一些能量便能将整片星球表面夷为平地。这样简单、轻松的流程,根本不需要任何脑力活动的参与。
当你不需要某样东西也可以过得很好时,这样东西就会逐渐机能减退。
它们构造简单的退化大脑也让它们从不费心思考,倘若有天所有的宇宙都被它们侵蚀完了又该怎么办这种问题。
白袖:“其实相比起那些中道崩殂的文明来说,能发展到基础物质盛行时代的人类文明数量已经非常非常少了,少到九牛一毛。绝大部分宇宙中的人类族群都在最基础的零型文明时期便早夭于自己制造出来的各种麻烦当中,比如核战争、温室效应、瘟疫、污染等等。
“但从极少部分宇宙里逃逸出来的这些盖亚也足以给所有高维空间中的人类带来巨大的麻烦。”
“一开始我们也试过从源头世界入手,直接杜绝盖亚的‘诞生’。但我们紧接着察觉到,这样做完全无济于事。
“就算我们将这个世界线中的盖亚扼杀在了摇篮里,我们的人对该宇宙的干涉也势必将导致更多平行宇宙的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我们阻止了盖亚的存在,但在更多的平行时空中,盖亚照旧出生。”
“这就是艾弗莱特的多宇宙理论,很经典。
“一枚子弹射出,一定会有至少一个我死亡,也有至少一个我依旧活着。在有的世界里,子弹可能卡在枪膛中无法射出,在另一个宇宙中,某个意外发生导致□□射偏,子弹最终没有进入我的大脑。我们那个世纪的人依旧将这个理论当做行动守则。”
白袖静静地睁着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这个守则叫做,所有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一定会发生。所有还未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一个事件,无论它出现的概率究竟有多小,都一定会在某个平行宇宙中实现。
“就算盖亚毁灭了人类,但在另一个甚至几个相对应的分岔宇宙里,一定有着某种特别因素阻止了盖亚的入侵。我们无法将已经出现在地球上的盖亚抹除,但我们可以确保,那些极小概率的、人类幸存下来的宇宙一定会按原路线进行。”
“我们决定出手制止怪物之后,便对那些在不同宇宙的古世纪坐落的盖亚及围绕在其节点周边的分支宇宙进行了测量定位。结果和我们预料的没错。
“分支宇宙就像从一头抓紧了的流苏穗,延伸出千奇百怪的多变现实样貌。只要仔细勘察与排除,你总能在其中找到自己需要的那几根。”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白袖所在世纪的新人类在自己的世界和分支世界线间检索到了时空穿行的痕迹。
那痕迹显示,他们的人将在不久之后通过时空机器打开的大门回到无数个平行时空的过去,参与进这些分支宇宙当中,并成功阻止了盖亚的入侵。
然而当时的人类还没有建立起相关的时空干涉机构,白袖和其他许许多多人甚至都没出生,又或者散落在各个宇宙中的所有角落里。
可通过时空机器监测到的过去,已经勾勒出了他们命运的痕迹。
“因果倒置。”谢松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