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2/2）
尽管谢松原已经尽量掩饰自己的行踪，但城中村这里也有血清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到了云城其他地方。
那天的云城久违地下起了雨。
冬季的雨丝犹如银针，飘下来落在人的脸上，就像皮肉被人硬生生地划开，疼痛深入肌理。
螺旋桨飞速旋转，震耳欲聋的直升机悬停声环绕在整片居民区上空，越降越低，掀起更大的风暴。
看来吴柏山冒充他的事情已经败露，谢松原想。
他知道他得走了。
他躲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甚至没有时间收拾行李，随便拿了几样物资塞入背包，就翻出窗户，沿着管道降到地面，在漆黑的巷子里一路狂奔。
小八爪就跟在他头顶上方几米远处，沿着墙面飞快移动，在宽窄不一的巷道中到处躲避着敌人的追逐，就像被逼到绝路的猎物。
扬声器播放出来的声响不停回荡在半空中：“我们已经发现了你的踪迹！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我们并不想伤害你。但如果你再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不介意使出更极端的手段……”
剩下的话隐没在风里，谢松原没听清楚。
许多变种人从直升飞机上跳下，跃入由钢筋水泥铸成的破旧森林，快速搜索着他们能找到的每一条街道，追寻着谢松原的踪迹。
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如影随形，不管谢松原跑到哪里，他们总有办法找到他，追在他身后的百来米处，阴魂不散。
谢松原很快明白过来：对方的队伍里起码也要有一名精神进化者。
这些所谓的同类是可以感知到彼此的存在的。
就好像一部手机也可以搜索到附近能够链接的电子设备，这对他们来说是本能。
高级的精神进化者可以切断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屏蔽自己的存在，然而一旦他们重新动用了哪怕一丝的精神力，就会瞬间被对方捕捉到。
而谢松原在逃亡过程中为了给自己找到出路，勘探地形，不得不开启脑域，否则他迟早会被那些直升机追上。
“听我说，小八爪，现在这个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咱们两个必须分头跑。”长时间的奔跑让谢松原变得呼吸急促，他尽量调整吐息，摆动自己微微发酸的双腿，低声对小八爪道。
“待会儿你帮我掩护一下，我们到时候就在上次去过的地方见面。”
谢松原随口说了个他之前带小八爪出去办事路过的地标建筑：“我可能会慢一点，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但记住，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被他们抓住，更不要让他们拿走你肚子里的污染源。知道了吗？”
在上空挥舞触手拼命奔跑的小八爪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好，那么听我指示。”谢松原深呼吸了几个来回，目光锁定在了前方地面上的某个位置。
那是一个通往城市下水入口的井盖，隐藏在灰黑色的阴影里，一般人第一眼很难发现。
“三，二——”谢松原缓缓启唇，“一！”
说时迟那时快，他在一瞬间猛然张开了自己先前一直瑟缩起来的精神触手，锁定了相隔几百米外、站在直升机上的精神进化者，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进攻。
虽然眼下的场面还远远不到你死我活的层面，但只要一松懈就会沦为对方的瓮中之鼈，谢松原也不会对自己的敌人心软。
他这一下精神冲击余波浩大，没下死手，却把对方的精神网络直接搞成了瘫痪状态，没有半个小时重启不过来。
直升机上的女孩闷哼一声，忽然毫无预兆地向后栽倒，被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扶住：“怎么了？”
“他的能量太强大，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面庞清秀的女生面露恐慌，“我感觉不到他了！”
“首领要找的人果然在这里！”同伴冷哼一声，忽而眼尖地一指地面，举起话筒，“他要趁机逃走了，给我抓住他！”
话音刚落，几名从头到脚完全兽化的变种人已经赶到近处，同时朝着谢松原冲了过去。
而谢松原正背对着众人，急着低头撬开井盖。
正当他们都以为谢松原这回必将落网，一旁楼房的阴影下却骤然窜出一只奇怪的生物。
它的模样太过诡异，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它到底是个什么物种，那玩意儿就已不由分说地缠斗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抽打绞缠。
几个变种人被它搞得猝不及防，竟叫它一下子掀倒了一片，谢松原便趁乱掀开井盖，跳进黑黢黢的下水道里。
进入末世后，城里很快就停水了，下水道里的废水量明显见少，有的只是顺着地面排到管道里的雨水。
谢松原找不到可以攀援的地方，直接从深足十几米的井道一跃而下，下边的雨水又不深，缓冲不够，把他摔得倒吸冷气，眼前冒起阵阵金星，十几秒钟都没动弹。
缓了片刻，谢松原才找回意识，立刻站了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下水道深处行进。
如果在这个地方还被追上，那就白做那么多了。
因为疼痛，谢松原的动作不禁变得跌跌撞撞，即使如此，他还是咬着牙不停地跑，一直跑到头顶上方暂时再听不到直升机徘徊的声音，才停下来喘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吴柏山带给他的母石原液，放在掌心端详。
即使在黑暗的环境中，这管液体依旧散发着绮丽又危险的淡淡光辉。
谢松原原本的设想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这管原液。尽管吴柏山当时在他面前那么吹嘘，谢松原却知道，对方根本没有把握他注射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但现在看来，也只能放手一搏。
身体疼得像是随时都要散架，背包里有手电筒和消毒水，谢松原也没力气拿出来。
他大概擦了擦手臂内侧的位置，摸黑拔掉注射器的盖子，熟练地扎进皮肉。
冰凉的金属液体缓缓注入体内，带来了火焰一般疼痛的灼烧感，谢松原不适地拧紧了眉头，感觉自己的血管与肌肉都被注射进来的液体堵塞成了水泥一样僵死的物体。
他快呼吸不过来了。
打到一半时候谢松原已经察觉到了痛苦，可一想到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半途停下只会功亏一篑，还是硬着头皮完成了注射。
痛，连头发丝都在痛。不出两分钟，谢松原就迅速出现了注射后的临床反应。
呼吸困难，浑身高热，肌肉极度酸胀，甚至连手指都擡不起来。
谢松原挣扎着扯开背包拉链，因为躯体的僵硬而整个摔进水里。他仿若未觉，哆嗦着已然不能灵活弯曲的修长手指，一支接一支地将所有带出来的血清都打进身体，好中和这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他有一瞬间在想，吴柏山可能真的有想过要杀死他。
他知道吴柏山生性恶劣，这种事情未必做不出来，但对方又何至于做出前面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事？
视线渐渐模糊。
迅速在身体里纠集起来的炎症因子风暴专注地对抗起涌进身体的有毒液体，直接让谢松原四肢僵硬，动弹不得，明明还有意识，却又无法自主行动。
外面雨势增大，下起了暴雨，下水道里的水位线也跟着升高。谢松原的身体在水中漂浮起来。顺着哗哗流淌的雨水，开始朝着更低的远处游荡，直到来到了一处靠近郊外的废水厂。
这边聚集了一群附近工厂的工人和员工家属。
他们中的人发现了搁浅在管道浅滩里的谢松原，把他擡了出来。
彼时的谢松原几乎已丧失了行动能力。末世里人人自危，就算救下他也只不过浪费一人份的口粮。
领头的工厂老板本来不想管他，可他那十七八岁的女儿见谢松原长得好看，实在于心不忍，知道这样的人晾在外面肯定是要死的，便祈求父亲先把他留下来看看情况。
加上谢松原虽然高烧得快失去意识，思维却没混乱，也说自己愿意拿背包里的一半物资换取救助，男人便同意了。
谢松原估摸着那些追他的人不知道他已经注射了原液，感知不到他的精神信号，此刻恐怕还在城区乱转，便稍微放下点心，劫后余生，决定休息半天再做打算。
不知是不是注射的血清起了作用，谢松原的身体状况在逐渐好转，胸口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憋闷。
火堆旁很暖和，他的眼皮止不住地打架，不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等到他再睁开双眼时，却感觉自己似乎忘记掉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记得自己在云城上学，毕业后在生物研究所工作……不对，不对，他出生在青城，学业也是在那边完成的，他在孤儿院被富豪领养——等等，他不是个Alpha吗？
……
恐怕就连将原液递交给他的吴柏山都没想到，大量注射这种物体的副作用居然是失去记忆。
忘记了自己的来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他的大脑自动用脑海中残存下来的几个片段拼凑出了一个全新的身份，混淆了吴柏山、谢松原自己，还有看过的小说里的人物角色。
思维有些错乱的谢松原默默坐在旁边，听工厂里的人聊天，才知道他们不日就要动身去南方城市避难。听说末日潮还没蔓延到那边，工厂老板在那边有可以投靠的亲戚，一路上众人结伴，肯定会更安全。
谢松原想了想，知道自己手无寸铁，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肯定活不长久，就把背包里剩下的半袋物资也交了出去，让他们顺道载自己一程。
尽管已经不记得最初的目的，但谢松原总隐约觉得，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牵引并召唤着他，让他往那个方向去。
谢松原在工厂换下潮湿的衣物，发现自己的胸口出现了某种奇怪的蓝紫色脉络，淡淡的，像是血管。
他摸了摸，指腹似乎触碰到了电流。
这些东西是怎么出现的，谢松原毫无头绪，也没和任何人说。
他们第二天就启程了。
自然而然的，小八爪没有等到谢松原回来。
它利用自己非人的优势甩掉了追兵后，很快就来到了两人约好的地点。
可左等右等，都看不见谢松原的身影。
谢松原就像原地消失了一样，自从在下水道口分别，就再也没出现过。小八爪一开始还会蹲在一旁的建筑物上等待，后来直升机开到了这边，它又有点害怕，干脆藏到了附近的月湖里。
每天定时浮上水面，将前爪搭在岸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松原可能会来的方向，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直到太阳下沉，属于白日的光线彻底消失，它才又不舍地回到水中，黑豆似的眼里满是失落。
终于有一天，小八爪意识到谢松原的确不会再来了。
“粑粑。”半人的小怪物抽噎了一下，圆亮的眼睛里忽然涌上一颗晶莹的泪滴。
它像是弄丢了主人的小狗，流露出肉眼可见的伤心与难过，半透明的身体细细地颤抖着。
它又盯着远处看了一会儿，像是正在隔空和什么人告别。忽然间仿佛下定了决心，小八爪艰涩地举起前爪，拭去眼尾的泪，最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空地。
然后摆动尾巴，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湖水深处。
就算粑粑不见了，它也不会忘记粑粑交给它的任务。
它一定会好好把污染源保管起来，不让任何人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