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2/2)
一派,是以谢明轩为首的“绝对正确”派。他们不惜一切地想要杀死盖亚,终结污染的扩散,以确保人类的文明的延续——这就是后来的斯芬克斯。
一派,是由部分科学家组成的激进派,或者又称进化派。
他们相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打从那些于污染中幸存下来的人身上发现了进化的痕迹后,便认为盖亚的出现或许并非彻头彻尾的劫难,而是机遇。
这类人主张公开盖亚和污染的存在,提前学会接受和适应,既然灾害无法避免,那么盖亚带来的奇特能力无非是能帮助人类挺过危机的关键。
最后一派,是中立的温和派。不过这样的人往往在研究所里最为弱势,在其他两派那里都不怎么受待见。
吴祺瑞带走自己那帮拥趸之后,便一直着手于进化方面的试验研究。他的灵感同时来源自谢明轩提出的“逆源”假说,以及他们曾亲眼见到过的那些变异怪物:
据专家们观察,一开始,被污染的人只有两种结果,要么生,要么死。可是后来,感染者中又出现了第三类人群。
身为人类,他们已经死了。可作为怪物,他们却还活着。
盖亚把这些人变成了同类,对人类具有极高的攻击性,甚至以人类为食。
好在这类怪物也不是没有弱点。
或许是人类被当做病毒载体的躯壳还是太弱,这样异化而失去神智的怪物基本活不了太久。长则一两个星期,短则几个小时,就会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燃烧自己剩余的生命而死掉。
吴祺瑞就是在这里看到了希望。
已死之人未必没有再活过来的可能,只要吴祺瑞能为谢曼晚培养出传说中的逆源那般不惧侵蚀腐坏的完美肉躯。
——而就当下的情况来看,谢曼晚的基因等级是非常低的。
在研究所,专家们尝试通过分析感染病患体内的基因病毒数量来确定他们目前的感染等级。
如果测序显示他们体内出现过三种不同来自盖亚的变异毒株,就说明这个人总共被污染过三次,也就是三级感染者。级别越高,代表着某种意义上,这个人更加接近“百毒不侵”。
谢曼晚和吴柏山在一次外出后就同时出现了感染现象,吴曼晚死了,吴柏山却好好地活了下来。如果这是盖亚所组织起来的一场淘汰游戏,那么谢曼晚在第一级就已经被残忍淘汰。
……等等,吴柏山。
吴祺瑞很快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儿子。
他们两个和谢曼晚有着直系血缘关系,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科学家们一直在探索分析,造成个体污染差异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生理意义上的身体素质似乎不能作为主要参考,毕竟很多青壮年患者从感染到死亡的过程都非常迅速,而未成年的实验体们存活率则要更高。
许多人猜测,这或许和人体的免疫力挂钩。毕竟相较于成年人更加完善和成熟的免疫系统,未成年人的免疫功能则要更加复杂和多变。
吴祺瑞首先想到的方法,就是通过移植造血干细胞的方式重建谢曼晚的免疫功能。
如果这个大方向是正确的,那么来自他们儿子的DNA以及蕴含在其中的免疫机能就会同样在谢曼晚的体内起到作用——
按理来讲,供者能免疫多少种污染病毒,谢曼晚也应该可以。
前提是排异情况不严重。
其实身为谢曼晚哥哥的谢明轩达到HLA配型全相合的概率更高,但彼时正受军方通缉的吴祺瑞显然近不了对方的身。
只有他们的两个儿子。
吴祺瑞匆忙驱车回到家里,又迂回找到了吴柏山所在的福利院,将孤零零的小儿子接走。听说谢松原居然被带去了研究所后,男人露出了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最后古怪地笑道:“也好。”
大半个月后,吴柏山重新出现在谢松原的视野里。
研究所统一分发的病服后方明晃晃地用记号笔写着黑色的大字:
374号。
吴柏山是想办法混进来的。吴祺瑞授意并怂恿他这么做,让他从研究所窃取一样东西。
——从盖亚的母石,也就是那层裹挟着盖亚而来的陨石保护膜上提取出的原液。
数据显示,这颗从天而降的陨石被大气层打磨后的直径约为半米。
当地军方最初之所以意识到不对劲,就是因为当时的地质勘察研究院给他们打来电话,报告了一件奇事:那天在郊区收录的一颗陨石的重量莫名其妙地减少了二分之一。除此之外,当他们顺着病毒这条线索不断向前溯源时,也惊奇地发现,地质勘察研究院里的几名研究员就是最初向整个青城人内部群传播初始病毒的“源头”。
而这颗陨石在刚被捡来时,是没有什么放射性的。
军方和专家很快将陨石和遍布全城的污染画上了等号,加上后来出现的盖亚,补全了整个事件链条——盖亚由陨石携带而来。
母石对它来说就像胎盘,里面的“营养物质”为刚来到这世上的盖亚提供了最初的成长所需的能量,然后它才有力气到外面捕猎。吸收了能量之后,盖亚渐渐具有了辐射能力,从而引发了周围人类体内的病毒,而病毒又随之广泛地扩散。
自然而然的,科学家们相信,这种液体金属伴随着盖亚出生,又源源不断地为它提供了能量,肯定在暗中起到了某种作用。
可几经试验后,他们遗憾地发现,母石似乎只能被盖亚自己吸收转化。他们将原液打进变异后的生物体内,看不出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
那些生物没有变得更加强大,身上的污染特征也没有就此消失。珍贵的原液如同泥牛入海——
化成一层淡淡的、泛着奇异金属光芒的膜,包裹着被注射实验体的心脏。
这些用来实验的动物有的死了,有的则活了下来,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大不同。
但吴祺瑞却坚信,母石的存在对人类来说不可能毫无用处。
只不过所有人都还没发现。
……
谢松原再度见到吴柏山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难道是吴祺瑞出了什么事情?他这样暗自猜测。
研究所里的风言风语已经流传了很久。
除去一开始刻意隐瞒行迹的时刻,吴祺瑞很快变得高调起来。像他这样聪明而有头脑的人,想做什么都手到擒来——尤其当他抛弃了道德底线。
吴祺瑞广招兵马,纠集起了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
他专门和青城里那些怕死的有钱富商联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家里死了人的,就说自己有办法让死人复生。因为感染而生了重病,差点活不下去的,也说自己可以医治。
只要将他曾在研究所工作的身份亮出来,信服力就比其他在城中招摇撞骗的团伙瞬间高上了一大半。吴祺瑞从这些人身上敛财,获得财政支持,也因此得以在更多人身上进行实验。
谢松原想,以男人如此招人恨的程度来看,哪天谢明轩告诉他这人被竞争对手或者军方的人一枪打死了,也是毫不奇怪的事。
吴柏山却说吴祺瑞还活着,是故意把自己送到这里来的。
谢松原淡淡道:“那真可惜。不过他没有同意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吧?”
“他没有那么说,毕竟我们都不清楚你是不是已经感染死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吴柏山将自己苍白的脸掩藏在围巾
谢松原缓缓转过头来。
他微眯起眼睛,薄薄抿着的唇瓣弧线冷冽,似乎在猜测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也没想到吧,那个疯子居然真的成功了。”吴柏山冷笑了一下,还余留着童稚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凉意,“不对,也只是成功了一半而已。”
谢松原皱起眉头。
“她怎么样了?”
“你觉得呢?”吴柏山说,“爸爸把妈妈变成了和他一样的怪物。”
*
“等等,这也太惊悚了。”会议室里,有人搓起了身上的鸡皮疙瘩,“所以,那个男人……我是说你的父亲,真的能让一个死掉的人再活过来?”
“当然不能。”谢松原垂下眼帘,淡淡地道。
“如果真的有这种事,那也绝对是来自盖亚的力量起了作用,而不是人为的结果。所以,他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某些原因,谢明轩的计划也跟着推迟。”
省略掉了那些错综复杂的争斗过程,谢松原轻描淡写地总结道:“在原本的预测里,盖亚会和最终选出来的那个‘逆源’融合,可也不知道是什么导致它改变了自己的心意,忽然有一天,它选择沉入地下,在地壳深处,或者还要更深的地方待了七年。”
“但是当年那些靠近核心的人都知道,它早晚有一天还会破土而出。这是悬在众人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总有一天它会到来,而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在等待着这把剑掉下来的那一刻。”
几个月前的那场流星暴就是剑光反射出来的星芒。
在绝大多数普通人都不知情的角落里,隐秘的计划再次展开。平静的海面掀起巨浪,露出它更为深邃诡谲的内幕。
资本的注入、云城基地的启用、推到眼前来的研究员邀请函……
几乎所有的力量都在推着谢松原往前走。
谢松原没有拒绝这些欲擒故纵的诱饵,正如身为七年前的火种一代计划的参与者,在见证了这件事的起点后,没有道理不再去为它画上句号。
吴柏山在云城基地的出现,并不是个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在谢松原收到邀约的前一个星期,吴柏山就已经先董事会一步,找上了他。
“你需要我的帮助,哥哥。”吴柏山是这么笑着对他说的。
两人一起制定了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是吴柏山先动用精神力,删改掉谢松原脑海中关于盖亚和火种计划的记忆。
这件事牵扯到多方人马,尽管不知道藏在董事会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但他们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而保守一个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忘掉它。
这样即便对面也有精神进化者想要读取他的大脑,也终将空手而归。
流星暴后,他们的精神能力已经渐渐有了解除封印般的松动迹象,帮忙伪造记忆这件事只能让吴柏山来做。
最伟大的催眠师不一定能催眠自己。而大概是因为流淌着和谢松原同样的血液,吴柏山也十分幸运地进化出了脑域能力,除了他,谢松原当下再也找不到其他人。
在吴柏山动手执行之前,谢松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暗地给我动什么手脚吧?”
“怎么会呢?”吴柏山笑笑。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和谢松原尤为相似,却又分外多了一分天真的邪恶,“我们是兄弟,我是永远不会害你的——那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谢松原望着他:“你最好是。”
于是吴柏山打了个响指,谢松原便忘掉了那些不该忘掉的。
时间快进,来到一个月后的云城基地。
谢松原像坐牢似的待在房里关禁闭。
偶尔除了白袖以外,向秋彤也会过来代班。
那时斯芬克斯已经对他房里的异样有所怀疑,所以很多时候,谢松原都不得不在基本被当做审讯室使用的前厅里接受监管。
“吴先生”过来找他的时候,谢松原正在津津有味地阅读向秋彤带来基地的一本《ABO:被嫌弃的ALPHA的一生》。
这时来人坐到对面,饶有兴趣地说:“好看么?”
“还可以。”谢松原目不转睛地又翻了一页,低垂眼帘,像在看着一篇值得研讨的学术论文,“多少可以理解,为什么现在的年轻女性这么喜欢阅读这类缠绵悱恻的快餐文学。”
说完,他后知后觉地应声看去。
吴柏山平平无奇的面孔仿佛幻觉一般褪去,露出他那与谢松原相似度极高的面孔,正幸灾乐祸地冲他微笑:“嗨,哥哥。见到我感觉惊喜吗?”
吴柏山打了个响指。
谢松原的眼神在几秒间从轻微的讶异与茫然恢复为平静,仿佛早就知道对方会来找他。
“你出现得可真是时候。”
谢松原斯文地笑了笑,手下又翻过一页小说:“收收你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吧,看起来你很喜欢看我吃苦。”
“我只是想看看,你这样圣父心肠的大慈善家被千夫所指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吴柏山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讥讽地扯了扯嘴角,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那个姓许的可真恶心,巴结我的样子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听说就是他把你搞下台的?你居然能容忍这种家伙在你头顶上撒泼。一想到你珍贵的血液都被那个垃圾抽走了,我就恨不得把那只老鼠剥皮放血。”
“小人同而不和,就算不是他也会有别人。一个人私下里究竟在做些什么,除了他自己的良心与道德以外,无人知晓。你会指望一只老鼠不偷东西,还是期待得了狂犬病的疯狗能抑制住自己咬人的本性?”
谢松原的情绪没什么起伏。
“不要期待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样你就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悲愤和不平。人性是复杂的,在极端的条件下,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做到理智和无愧于心。”
吴柏山唇角的弧度更加玩味地扩大。
一开始他有点恼火,但很快的,青年的回答又让他满意起来:
“有时候你的用词甚至比我还更歹毒,不知道是该说你过分善良,大智若愚,还是虚伪?不过我很喜欢,这让我们看起来更像流着相同血液的一家人了。再也没有什么,比认识到这一点更让我感到欣慰。”
“纠正你一点。”谢松原擡起眼睛,“即便不看言行举止,但凡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我们两个有血缘关系。”
“可我不像你,我不喜欢自虐。”吴柏山翘起了二郎腿,“你喜欢这种付出一切却又什么都得不到的感觉,那让你感觉到生命的鲜活与残忍,还有神灵对人类苦难的漠视。而疼痛,能让你保持清醒,意识到人类自身是多么脆弱又愚蠢。”
“你有一种近乎自恋的奉献情节,属于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内驱型圣父, ‘我圣故我在’,‘圣自己的父,让别人说去吧’,之类的。只要你愿意,哪怕被抽成人干,都没有人能改变你的思想。”
“我说的对吗,哥哥?”
谢松原没有回答他,侧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含蓄地提醒他闭嘴。
“虽然你这层身份目前还算有效,但如果被看管我的人发现你在我这里待得太久,也会引起他们的疑心。”
“哦,我差点忘了,那个姓白的也在这里。”
吴柏山顿时兴致索然:“看来让你醉生梦死的不仅仅只有苦难,还有美人在侧。哼,那家伙从小就是你的跟屁虫。”
他冷笑一声:“你们上床了吧?”
谢松原微微扬起眉毛:“不要把其他人都想的和你一样激进又极端,我们目前还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这回轮到吴柏山狐疑起来:“他居然没有趁机要求你做些什么?啧,我看他也没那么喜欢你。”
谢松原不想理他了。
“好了,别说废话。让你去找的东西你带来没有?”
“……你可真是冷酷啊,这么久没见,却一点旧都不想和我叙。”吴柏山哼了一声,变戏法般地从口袋里抽出了一管注射剂,晃了晃手腕。
“当然带了,喏,你要的母石原液。”
针筒里流动着深银灰色、泛着奇怪蓝色光点的浓稠液体,看上去危险而离奇。
谢松原的目光定了定,似乎被这东西所蛊惑。
——注射了原液后的人相当于在自己的身遭竖立了防火墙,可以屏蔽任何精神上的感知。不管是来自盖亚的,还是其他精神进化者的。
这是当年的吴祺瑞经过实验发现的作弊方法。
在此之前,那些研究所的专家从没想过要将这种看上去就很邪恶的东西注射进人体,因为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吴祺瑞是个百无禁忌的疯子。
“母石和盖亚共生,吴祺瑞相信它有种某种屏蔽生物信号的功效,这才让当时从天而降的盖亚被人类科学家认定为一块普通的陨石。但是这种物质并不安全,很多人在注射后都因为强烈的排异反应而死亡。注射之后,什么样的副作用都有可能发生。”
吴柏山一脸不屑地直呼生父的名字,又忽而狡黠一笑:“不过这只是对于那些‘血统不纯’的废物而已,像你这种距离真正的逆源只有一步之遥的人,和他们当然不一样。”
谢松原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并不赞同吴柏山的话,但又早已懒得纠正他。
“退路给你准备好了,至于究竟要不要用,看你自己。”吴柏山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站起身来,和谢松原告别。
“做完这件事,我的使命就结束了,看到你没有被他们折磨死掉,我真是倍感欣慰——虽然有时候想想,觉得那也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