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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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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阿檀迷迷糊糊, 做了一个长梦。

梦里她还很小,七岁,还是八岁?弄不清楚, 只知道她穿件蓝碎花褂子,外祖母将她稀稀拉拉的黄发扎成两个小麻花辫子,领她上街卖豆花。

闹市街口,她蹲在地上,手里拿块小石子,在地板上写写划划,街上的小男孩冲她刮脸, 嘴里高声朗诵:“滴答答滴答答, 马路牙子豆腐花,阿檀有娘死得早, 阿檀老倌不要她。”

阿檀气极了, 石子一扔,冲上去与那男孩扭打起来, 男孩力气大,阿檀指甲尖,两人谁也没讨着好。

晚上, 外祖母手上替她嘴角淤青摸药膏, 便抹边斥责:“你是个妹子,怎么与伢子打起架来了,像什么样子?”

“只有伢子才能打架吗?”

“你几时见过你蒋姐姐打架?”

阿檀性子倔强,药膏辣皮肉, 她硬是咬着牙一滴泪没落, 声音稚嫩坚定:“要是只有伢子才能打架,那我便做伢子, 反正我就要打,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讲些什么胡话?不像样,我管不了你,以后你莫跟我去卖豆花,同你外公搬尸体去。”

阿檀气鼓鼓,犟着嘴:“去就去。”

没人知道的夜里,阿檀小手攥紧捏成拳,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第二日起床,她果然跟着外祖父义庄殓尸去了,外祖母拗不过,只能随了她,剪去她头上的小辫,白日里将她扮做小男孩,只有在晚上,在外祖父母面前,在观音巷邻里眼里,她才会被当做女孩看待,这一扮,竟然就是这么多年了。

明明是做梦,可阿檀眼眶湿润了,她翻了个身,沉睡过去。

周钦之却一夜未眠。

夜间下了雨,窗子开着,细雨裹挟寒风,远处洋行领馆灯火璀璨。

周钦之伸出手指,雨水滴落于指尖上,他低着头,眼睫也垂下,依照旧时记忆,学着她,手指弹开,冰凉雨渍溅了满脸。

四年,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午夜梦回的惊醒,披衣起身的寒冽,灯火烛光的笔墨,以及无数封永远寄不出的书信。

无数次在信纸开头提笔——

致妻秀茵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无数次在信纸末尾落笔——

如若可以,望你来我梦中。

我一切安好,只是纸短话长,思汝甚矣。

可她多狠心啊,四年,竟然一次都没来过他的梦中。

明明出发去北平之前,她还好好站在她面前,收下他赠与的怀表,灯火映照下,金属表盖在她脸上晃上光泽,他的未婚妻对他笑着说道:钦之,此去北平,一路顺风。

未婚妻,未婚妻,未婚二字,怎么听怎么刺耳。

在北平时,他常常心不在焉,憧憬着回去之后,两人办了婚礼,未婚抹去,名正言顺,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他不用克制思念,不用隐忍爱意,不用连情不自禁的亲吻都要道一句失礼。

却没想到,传来的是她的死讯,周钦之不敢再回忆那时心境,因为如今再想起,都觉痛苦万分。

舌尖苦涩,周钦之摸出烟盒,薄唇衔住,手指弹开火机的金属盖,清脆声响,风雨飘洒,他围手拢了火,火光映上他深邃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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