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2)
第五十章
天空一碧如洗,澄澈宛若明镜。
方凌的睫毛颤动一下,虚虚睁开眼睛,透过窗帘缝隙射进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挤进眼睑,他眉心微蹙,痛苦地阖上眼皮,过了半刻,再次睁开。
蓝天、大海、鸥鸟和音符……
他眼皮一抽,脑袋里晕胀混沌,仅是试图思考这一信号发出,太阳xue已经开始突突突鼓跳不止,炸裂般的痛楚。动作间,额头上的什么东西松动,顺着腮骨,滑落到他颈窝中,留下一路清凉的薄荷气味。
方凌下意识去抓,却发觉四肢麻痹,像是几天未动过,略微动了下指尖,找回控制权,想擡起手,手臂却如灌铅般沉重,似坠有两把大铁锤。
“方凌——!”房门开了,来者风似的吹到床前,先探向方凌的额头,接着将退热贴从他颈侧捡起,丢掉,复上温热的毛巾,将压住的碎发一一挑起,用食指拢到鬓角两侧。
他食指有练琴形成的厚茧,蹭过额角柔嫩的皮肤,让方凌不自主地抖了抖肩膀。
方凌望着他,扇动眼睛,睫毛缓慢地起落。下一瞬,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瞳骤缩,视线猛地顿住,心脏上如擂鼓的闷然尾声,重重一捶!
剧烈的心跳声中,他环顾四周,目眦瞠得圆而大,似两颗圆润饱满的玻璃珠子,做这些时,他身体迟钝,只勉强动用了眼球和肩颈,有种诡异的僵硬感。
方凌喉头滚动,想要说话,喉间却像是含了一口滚烫火红的碎煤炭,连眼眶也烧滚了,红的仿佛要泣血,猛地一把钳住祁页真的腕骨!
解释,他用眼睛对面前的人说。
祁页真用一种悲凄凄的神情,望住他那双充斥不解和怒意的眼睛。这双眼睛原本如骄阳如弯月一般,轻盈,高悬;现在却像是残落的石榴红,赤烈,愤懑。
“你睡了三天,发了三天的烧。”
方凌微怔,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连睡了三天。他扯去棉被,用尽浑身那点微弱的力气,将双腿搭下床缘。
他要去找祁越,问他为何那样对待自己。
祁页真即刻抓住他手腕,与此同时,仿若无力一般跌跪在他脚边,攥拳死命压住左胸:“你在发烧……不要走。”
方凌甩开他的手,迈步就走。却在骤然间,脚步踉跄,哐咚一声,跌坐回床上。他手臂按住柔软床垫,支起身体,又想站起身,不经意间,瞥见自己手背上的红痕,顺着手背朝上看,心脏猝然停跳——
整条胳膊,像是被千万针眼反复扎透,皮下弥漫着紫的,青的,红的血块,更有高高肿着的,结成血痂的,或是血痂褪后新长出的粉红皮肉,一一附上,密密麻麻,坑坑洼洼,简直像一条扭曲爬行的癞痢麻蛇。
“啊……啊!”他不由得惊叫,后退着躲回床上,祁页真用湿润的眼睛,悲楚地看着他,方凌与他对视,胸膛剧烈起伏,头皮发麻,许久许久,才止住颤抖,鼻间顿促,恢复了呼吸。
他从脚腕处,将自己的长裤捋上来,血痂,入目只有暗红色,散发着浓重的铁锈气息,小血块,到处是针眼大小的伤口和凝聚的血渍,圆润的,光亮的,干瘪的,像是某类蛛类的复眼,成千上万,惊悚至极。
方凌倒吸一口凉气,咬紧下嘴唇。
祁页真不忍地撇过脸。
他接着拉起上衣下摆,淤青,血痂,藤蔓也似,爬满覆盖了所有的白皙皮肤。
没有人样。
方凌目光失焦地呆坐床上,他不懂祁越为什么将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三天,怎么会昏睡三天……他擡眼看向祁页真,祁页真的脸色铁青,像是尽力屏住呼吸一般,喉结□□,嘴唇紧闭,颌骨上的肌肉一条一条地绞动着。
方凌神经性地,将那条弥散血气的胳膊,伸向他。
祁页真猝然伏在地板上,干呕了一声。
Alpha信息素相斥。他那天是在注入信息素,一整晚。方凌封闭呼吸,直到脸色憋胀成猪肝色,才急剧地张口呼吸,瞬息间,睡莲信息素四面八方地朝他涌来,挤压着氧气,顺着气管充盈在肺部,再顺着他每个皮肤毛孔,弥漫开来。
他被那股浓郁、高密度的花香呛得咳嗽不止。
为什么……为什么……
棉被被铁钳般的手指,抓出一道道沟壑,拳越攥越紧,仿若一颗坚硬的石头,方凌倏忽站起身。祁页真不顾Alpha信息素的压迫,抱住他双腿:“你去……哪儿,咳咳……咳咳……”
方凌的声音沙涩,像被粗粝的砂纸磨过百遍千遍:“我去找他……我、我杀了他!”
他要知道那个人有什么理由,将他弄成这幅猪狗不如的模样?问问他,问他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看他有什么话可说!
方凌固执地前行,双腿浇灌怒火,干脆而果断,撇开祁页真的手腕,踝骨咯咯作响,拔腿就走。
“方凌!”祁页真突然低吼,方凌顿错脚步,祁页真勉力撑起一条腿,声音轻而飘:“你还不懂吗……”
方凌一愣。
“他把你给我了,方凌。”
方凌喉咙一紧,可他没懂,懵懂得仿佛初生的粉白蓓蕾:“什么?……”他早该考虑这一点,为什么醒来会在这里,看到的会是弟弟房间的壁画,而不是那缀着玛瑙、水晶的白色纱窗,不是透过玻璃窗能望见的山茶树和秋千。
祁页真的目光含意深长。
“你还不懂吗?这就是他一开始的打算,你是……是个替身。”
替身。
方凌恍然回神,一个好久没有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一个词。
“夏贞走了,他需要一个靶子,一面旗帜,给夏家看,给那些和祁夏家族有巨大利益的人看。而你,就是那面旗帜,他高高把你竖在身边,那些知道夏贞出走海外,又和祁夏家族有商业利益联系的人,看到你第一眼,便明白他的用意,知道祁家和夏贞仍旧会在一条船上,关系仍会持续下去的暗示……”
“现在夏贞要回来了,他把你丢掉了。”
祁页真说,伸出手呼唤方凌单薄瘦弱的背脊:“过来,方凌。”方凌略微侧身,祁页真看到他眼眶蓄满眼泪,像一汪清泉,波光盈盈,圈在圆圆的眼眶内,像荷叶上的晨露,颤动着,落不下。
方凌看到祁越把他咬成这幅样子,再疼痛惊讶,都没有一滴泪。
久到时间仿佛停住了针脚。
“我的东西呢?”方凌翕动干燥的嘴唇,声线干哑难听。“在柜子里。”祁页真想将他扶到床上,方凌却一动不动,硬挺着脖颈,“有没有看到一个纸袋子,里头,有,一个方形的盒子。”
祁页真将那个纸袋子拿给他,方凌朝下一瞥,紧握在手中,拔步而去。
祁页真知道,他这一趟非去不可。当日,当他在码头,当方凌像一朵垂败的花儿似的垂着脑袋来到这里,当祁越来接他,他对那人喊“大哥”,平生第一次求他:
“夏贞要回来了吧。……你留不住他,把他给我。”
他望了望那个逐渐远去的孱弱背影,整理起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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