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2/2)
进了卧室,方凌仰躺在床上,小巧秀丽的足弓耷拉在床尾,小船儿一样晃晃荡荡,杜高在床下哼哼哧哧啃咬他的脚趾,玩闹的力道,方凌轻轻蹬他,叫它走开。结果它以为方凌跟自己玩,咬得更起劲了,大有上床来跟方凌一决高下的冲动。方凌翻了个身,警告道:“不准上来,小心他揍你。”
晴天长长“呜”一句,不闹了,老实卧趴他脚边,哼哼唧唧。方凌这下稀奇了,指着狗鼻子:“你,欺软怕硬啊你!怂样。”
手机响了,方凌接起来,是他订购的东西到了,店员询问他是寄过来还是亲自去取,因物品贵重,建议还是本人来店内亲取验货。方凌说好,这两日就去。跟晴天又玩了一会儿,渐渐地睡着了,再醒来时,发现狗还在睡,于是悄声下楼。
一楼的麻将声微弱,玉石轻磕出余音,方凌走到楼梯拐角处,听到祁越在讲话,磁性嗓音,语速缓慢,其余人都噤声竖耳谛听,他亦不自主停顿脚步。
“话说某村庄一小户人家,夫妻四十得一子,宠爱如珍宝,孩子平安顺遂长到七八岁。一日,突发病症,口中胡乱言语,狂奔不止,父母、友人皆不识,找来无数药馆医师都无用,夫妻只得以麻绳困缚于床,涕泪交下,小心伺候。”
“一云游道士路经此地,见其症状,道:‘绳穿一百零八各式铃铛,系于小儿床头,四十九日可解。’夫妻二人感激涕零,遂照做。四十九日后,小儿不见好转,寻到道士问曰何故,道士询问一番,道:‘绳是麻绳,非五彩绳,此故。’夫妻二人以五色丝换上,又四十九日,仍未愈,再寻道士,道士问后道:‘草席遮挡,铃铛儿不响,此故。’夫妻二人遂整日挑帘开窗,又四十九日,依旧未愈,又寻到道士,道士大怒,跟随二人前往家中细看。”
祁越顿了顿,引得桌上三人都探头来听,方凌也不禁伸长了脖子。
“道士取下铃铛,顺次检查,圆铃,长铃,三角铃,五角铃,枫叶铃……直数到最后一个才恍然大悟,大呼道——”
说到此处,他朝楼梯上瞥去,笑笑接上:“‘原来是少了个方铃!’只一百零七个。”
话音刚落,从楼梯上奔腾下来什么东西,啪啪蹬蹬,泥石流也似,稀里哗啦,眨眼间就滚到了眼前。
啊啊啊啊啊,我撕烂你的嘴,敢拿我来取笑。
方凌扑进祁越怀中,两只小爪子乱抓乱挠起来,祁越笑起来,一手压制住他,一手护住他后脑勺,防止磕到小方桌的棱角上。
这个笑话的后半段是由方凌完成的。祁越讲完时,除了管家会心一笑,其余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待方凌野猪下山似的疾驰过来后,才后知后觉地懂了,都捂着嘴巴偷偷地笑。
“狗呢?”祁越紧搂住怀里的人,方凌没力气了,气喘吁吁答:“人家有名字,睡觉呢。”
祁越揩掉他鬓角的细汗:“让它看着你,自己倒睡着了。”方凌喘过来气了,推他:“有什么好看着的……走开啦,我来打。”
他坐在牌桌前,祁越径直去往院中。不知道在院里看什么,居然还用上了卷尺,边测量边打电话,时不时还要拍张照片。
方凌一面起牌,一面斜睨院落,不多时,晴天醒了,跑去外面撒泼了,萦绕于祁越脚边,兢兢业业地这里嗅嗅,那里刨刨,以为在狩猎呢。如此到了中午,留两位好朋友吃了饭,方凌送白思和赵一蜓出门。
一辆流线型的银白色宾利停在黑色栅栏外,符怀谷那张臭脸出现在车窗后,略微一瞥方凌,不耐烦地对白思道:“快点儿过来。”白思没理他,和赵一蜓的脑袋凑在一块,麻雀扎堆似的,笑嘻嘻地和方凌说小话:“他对你好温柔,刚刚打牌也是,我叫错好几个牌,他都没有说过一句重话。不亏是大哥,就是稳重。”赵一蜓接着竖起拇指,两人一唱一和,方凌不耐赶人道:“快走快走,他要把我瞪出窟窿了。”
白思撇嘴道:“你叫大哥出来,他就老实了。”赵一蜓摸摸方凌的脑袋:“铁头功功力不浅呐,从楼梯上跑下来,吓了我一跳呢。大哥治他,你治大哥,这个家,缺不得你。”方凌双颊染上愠怒的粉红,都怪祁越,这两人到现在还在取笑缺了他个“方铃”!
送走了朋友,方凌上楼午睡,祁越照常去上班,走前到二楼,俯身在方凌额头印了一个吻,静静盯了一会儿,末了,又攥他的手指在掌中把玩,最后才放回薄被,悄然离去。
“烦人精……”方凌翻身,手背搭上前额,沉沉坠落梦乡。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听到院中似乎有叮叮咚咚的声响,即将被唤醒之际,有人进来,将阳台的窗子关上了,耳边恢复寂静,方凌因而又陷入酣睡。
工作日起得早,加之步入深冬,一到周末便如冬眠的蛇,不知不觉就睡得长了。待有人来叫,才揉着眼皮坐起身。
“你怎么又回来了?”
祁越背方凌起来,虎口圈住纤细白皙的脚踝:“睡糊涂了。下去吃晚饭。”方凌鞠水洗了把脸,真如糊涂虫一般,眨巴着圆弧形的一双眼睛:“不是刚吃过……几点了?”
晴天不知从哪儿呲溜出来,一下午关在门外没人陪玩,急得又跳又叫,围着方凌狂转圈,呜呜地叫唤。祁越朝下觑一眼,就老实多了,拿舌头讨好地去舔方凌腕骨处的皮肤。
“快天黑了。走吧。”祁越去牵他的手,方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祁越今天好像格外有耐心呢?
吃过晚饭,天色渐渐暗下来。晴天老实了一会儿,又开始躁动,湿润的圆鼻头拱着方凌脚边,哼哼唧唧,要去外面玩儿,方凌被它缠得不行,漱口擦净手,往院中去。
天空是深深的湖蓝色,嵌着一弯月牙儿,点缀几点亮星,时闪时暗。
晴天疾奔至院落西侧,马刀似的长尾巴碰着了什么东西,索索地脆响起来,像是某种铁链,又折回来催促方凌。院中立着两盏夜明珠一般的圆形夜灯,方凌借光细瞧之下,发现好似是一架秋千。走近了看,两条银白的细链,紫檀木的支架和座椅,散发淡淡的微香。
他回头,祁越跟在他一步之后,嘴角噙住一丝笑意,温柔地看着他。
原来上午是在搞这个。
方凌勾勾嘴角,坐到木椅上,晴天兴奋得不行,几次尝试着往他怀里跳,方凌道:“我先玩!你去后面推。”狗没听懂,哼哧哼哧拦在方凌眼前,害他荡不起来,只好往后一扭头:“快来,老公。”
要帮忙了就嘴甜。
“听话。”祁越应声,不知是说狗还是说方凌,总之,狗呜咽狼嚎几声,开始追着自己的尾巴尖转弯,秋千也荡起来了。
祁越立在方凌身旁,不时轻拽链子,带动秋千前后晃荡。两人共同望着天边一轮弯月。
风也轻轻的,带动木质沉郁的幽香飘动。
方凌的脚尖偶尔轻蹭过草皮,撩到一旁序列状的小叶金鱼花,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小动静。他努了努嘴,发现祁越就是笨,心也笨,道歉和讨好人的方法也笨,别指望他说些甜言蜜语,就会栽树啊,种花啊,修东西啊……
嘴唇翕动,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
祁越耳力过人,勾起唇角:“犯罪?什么罪?”
“笨蛋罪。”方凌盯着他幽幽怨怨地说,祁越明显被逗乐了,揉了揉方凌的脑袋:“以后劳你多多教导,”弯腰从方凌耳廓擦过,笑着说:“小师傅。”
方凌给他撩得耳际皮肤过电般发麻,这个“以后”显然打动他了,红着耳朵尖,一张粉团般的小脸快蒸熟了。掩饰羞赧似的,用脚趾尖在晴天屁股上戳了一下,“来,换你了。”这下狗听懂了,攒力往方凌怀里一蹦,冲得方凌险些后仰栽过去,被祁越温热掌心贴在背上,扶稳了。
方凌怀抱一颗实心大号子弹,晃了一会儿,双腿都快给压麻了,“你自己荡。”说着就要下去,狗正玩在兴头,不肯下去,方凌道:“我下去,你自己玩儿。”晴天用哐哐哐的厚实犬吠表达强烈不满,方凌眉眼吊起来:“不听话给你送回去!”
一旁的祁越笑道:“这个可吓不住它。”方凌一思索,也是,马场比小院子有趣多了。祁越一手扯了晴天的后颈皮,料理老实了,问道:“带你去玩?”
方凌这时,就狐疑地盯住他。
祁越怔了一瞬,“亲自带你去,没有别人。”方凌觉得他也挺知错就改的,虽然有些笨吧,但也不是不可原谅。主要是有自己这么一位好老师。
于是一擡下颌,示意他通过此次挑战。祁越眼尾洋溢淡淡笑意,牵了他的手:“凉了,回去。”两人偕同漫步于庭院,方凌隐约感觉这不是个会举一反三的家伙,教一就可能只会一。
第二天是周日,方凌睡梦中潜意识就开始琢磨,昨日祁越在家时间这么长,不知公司事务处理完没,料想他该早早地去了公司,日上三竿,转醒之际,竟又是祁越来喊他起床。
怪了,真怪了。
“你有什么阴谋?”方凌做一个抵挡的手势,祁越陪他闹起来,在他脸颊的软肉上咬了一下,力道还不小,甚至小小地吓到方凌了:“计划把你怎么吃进肚子里。”
“咦。”方凌撇嘴,摸了摸脸上的牙印,左右两边各有两个较深的凹痕,是祁越两颗尖利十分的牙齿。他不动声色地平复过快的心跳,心中暗骂自己胆小,怎么祁越跟他亲昵玩闹,他却有一种想拔腿跑掉的冲动呢。
他此时还不知道,这其实是Oga面对Alpha发出威胁时,下意识的生理反应。
“这我怎么出去见人!”方凌蹙起秀媚的眉,一骨碌爬起来,圈住祁越的脖颈,作势要报仇咬回来。说是作势,因为他心中有分寸,知道祁越还要去公司,顶着个牙印可不行。
可祁越并未制止他,方凌试探性地小小用门牙啃了他一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观察祁越,懂事的小狗似的,即使你把手指塞进它嘴里,它也不会真咬人,乖得人心软。
“我咬喽?”方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