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2)
“如果你曾在最鼎盛的年华,教过一个堪称绝世天才的徒弟,那后来,就是再好的,都看不上了……”
“那时候我四十五岁,名闻天下,刚从上面退下来,就遇到了他,这么年轻的一个孩子,他的才思是难以想象的,对乐章的理解简直是上帝对人间的馈赠。那时候我哼,他坐在钢琴前记谱,复弹,加入自己的思考,两个人是两尾在音符中遨游的鱼,配合衔接得像是同体而生。那段时间的作品,很难说是我的单独创作,只是他从不肯署名……”
“说是徒弟,更像是音乐上的知己,我那时多么高傲,可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孩子,再过两年,恐怕就要超过我了,他那时已经创作了许多独立的作品,朋友们听了都瞠目结舌,说不出一个字——他才17岁!”
众人听得入迷,却见他忽地转了口气,叹息般说:“……后来,他激流勇退。”众人倒吸一口气,都忙问他为什么。
“我问他,他说,他有他的责任和义务。”
“你知道,一个不真心热爱音乐的人,即使是天才,也不会写出那般灵动美妙的旋律……我不理解,他又说……”
众人看向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来便要承担的责任。”
大家听罢都觉惋惜。
饭局将散,方凌的电话响了,是金主打来问他的脚伤,方凌说没事,将今天录音的事跟他倒了倒,有点撒娇的意思:“……明明唱得就很有感情啊。”
电话挂断,大伙就看方凌一脸春风得意,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有人就觉得我唱歌非常好听。”
众人:这人谁啊……良心不会痛吗!
像是悲伤的话讲太多,乐章太过单一,而这位音乐家一贯主张用轻松的曲调来作结,蔼然笑了下:“那孩子平日里沉着稳重,不过倒有天真的一面。”
大家一听这是天才趣闻,有了兴趣,又围拢过来,听他徐徐地说:
“有次深夜我突然惊醒,梦里有段旋律令我振奋而心焦,几乎像个孩子一样,跑到一楼的钢琴旁。他当时正在那里,看到我,拿起笔,就要记。”
“可我一张口,那段旋律却像跟我玩捉迷藏一样,躲到了脑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反复几次,我颓然地坐了下去。”
“总会想起来的,那孩子安慰我,想了想,说就像一见倾心的人,即使当年遗憾,再见,也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他说得很平和——那孩子就是这种性格的人——因为那是我们上一首曲子的主题,他不一定赞同这种观点,事实上,那孩子对此更多的持保留态度,只是想着这是我刚写的曲子,最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我摇摇头,跟他说:
你错了,孩子。真心和真爱,此生都只有一次,仅此一次,他不是散落在海边的贝壳,可以任粗心的孩子反复捡拾,你将他弄丢,别人就会捡走,就再也找不回来啦。”
“可当时他是个年轻人,”老人笑了,像是笑一个天真的孩子,“天纵奇才,有胆识,有魄力,像这种充满惋叹的沧桑话,他又怎么会懂得?”
“不过,算算年纪……”老泰斗叹息岁月逝去般说,“他也该到弄懂这句话的时候了,或许,他现在已经明白了。”
*
周一,方凌从财务部主管那里打听出来一个名字——葛蓝,基金会内部重组前的资金项目负责人,这人后来转到了集团总部,最近似乎出国公干去了。
方凌了然。这不是什么难事。
而让他困惑的另有其事——怎么金主老在家呀。
他前两周都是在单位里午休,近两日感觉闲了,就中午回来一趟,结果他不回来,祁越整天忙得找不见人,他一回来,他偏偏也要回来。有时,回来就停一会儿,还走,像是时间挺紧迫的样子。
有时,还给他带花儿。
方凌……说不好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吧,就是有点奇怪,像录音室外的人听他唱歌的那种奇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隐隐地像有些不安,有些烦,甚至不知哪个时间点还有些恼火。
方凌看着Alpha双深黑的眼睛望向自己,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波动,不安定,轻微的,像第一滴落在额头上的雨丝,甚至没叫他发觉出来。
于是,他当机立断,立马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他不回家了。效果立竿见影,困惑马上就解除了。
这时,那个男人自然会打电话来问,方凌哼哼着说,录音室要忙,脚不沾地呢!
这是句实话,因为制作人彻底放弃原来的曲目,调整思路,为他“独特”的唱法重新编了曲子,量身定做的,除方凌以外的任何正常人来唱,都会像指甲刮擦黑板,恨不能让听众七窍流血而亡。
这日,上午录完音,方凌便进了附近的音乐酒吧休息,人家赵一蜓早录完回市里赶通告了,还剩他自己在这养精蓄锐,想着下午再唱两遍,不能再多了。
哪想,正喝着冰凉解暑的果汁,一转脸,碰到了上次那个摇滚乐队。
“天天等,天天盼,”键盘手用肩膀撞自家队长,揶揄着笑,“这不来了?还不上去。”
方凌就见着那位吉他手,脸嫩嫩的,坐在自己旁边,半天没讲话,方凌歪头望望他,他也不看自己,很奇怪的样子,最后他都要走了,这位沉默的队长才咳了两声,转过来,摆出一副要讲话的架势。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吉他手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电话号码,只瞥方凌一下,眼神儿就又飘走了,“你以后如果有音乐方面的问题,可以来问我。”
录音室里的工作人员这几天被方凌折腾惨了,又要顶着迟叶邻那个魔鬼出关,阴恻恻的时间威胁,每多过一天,都觉得自己离那老妖精更近了一步,甚至越来越能嗅到他邪恶的气息,痛苦万分,望着方凌,都像在看救世主,只盼他快快垂下柳枝,救离他们脱苦海。
方凌心里也知道,这不是在努力了吗。接过来,掏出手机加上。
而后上前握住吉他手的手:“谢谢你!”感叹他真是个大好人。
吉他手低头,露出左边脸颊的一个小酒窝。“今天晚上,我们有演出,”他把纸条在手心里揉搓,搓得皱皱巴巴的,身后的乐队成员发出怂恿的嘘声,他听着,望着方凌突然笑出来,一对小虎牙:“你如果有空,可以来看。”
话音未落,脸颊就被人捏了一下。
方凌老觉得他脸嫩嫩的,疑心能掐出水来,这时看他笑得两颗小尖牙,就没忍住:“好呀,我今晚来看。”他晚上还真没什么事,反正不回家。
吉他手的脸腾的红透了,烧得烫烫的,方凌赶紧松了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感觉自己把他掐坏了。
吉他手转移注意力似的,垂头给方凌找节目单。这时候,他身上的手机响了,接起来的那一秒嘴角就恢复了直线,先是说了几句寒暄客套话,而后是略带不愿的语气,但最后,好像还是答应了,脸色低沉下来。
方凌觉得他好像一条落水小狗。
“今晚有点事,演出要取消了。”吉他手抱歉地说,眼里满是遗憾的神采,随即,低下头,再扬起来时,浓密的眉梢似乎都蓄上了力:“改天,改天你还能来看吗?”
方凌正要说话,自己的手机也响了,看了一眼,不太想接,但不能不接。
祁越知道他在忙录歌的事,对他说:“今晚给你介绍一个专业的。”好像要由此诱惑他似的,问方凌:“回不回来?”
方凌好几天没见他了,现在也不想见,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诱惑是有点难以抗拒,毕竟,祁越是为数不多能“欣赏”他的人,那么他介绍的人,应该也很贴合自己,搞不好还真有用。
方凌负隅顽抗,很微弱,不怎么像那回样子,嘟囔着:“我不见那些白胡子老头,说话都听不懂。”
电话那边轻笑:“跟你年纪差不多。”
方凌被他拿捏了,挂了电话不知是喜是忧,举起手臂,朝吉他手和乐队挥了挥,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