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恩负尽，举世为敌（2/2）

墨染欣然应允：“谁变谁是小狗。”

两个人煞有其事地约定好，只要事情做完了就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一起学习一起认字。

拉完勾两人相视一笑，笑着笑着，墨染忽然正色道：“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哭？”

红尘侧耳听了会：“好像是，有个小孩在哭？”

两人循声找过去，果然是个小孩，他身上穿着破布衣裳，跪在地上，身前有一张歪歪扭扭写着字的破布。

小孩面前不时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愿意停下，反而看清了字就快速躲开。

红尘也变了神色，低声道：“卖身葬母。”

又小声补充道：“小孩今年七岁，父亲生下来就离世了，家里兄弟姐妹都被卖了，只剩他一个。”

墨染沉默良久。

红尘似有所觉，忙低声劝道：“你可别想把他领回去啊！我们之后做的事有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

墨染怔了怔，小声辩解：“我没有……我就是感觉他太可怜了。”

他解下身上荷包，又觉不够，把没吃完的零食连同荷包一起，尽数放在了小孩面前。

小孩扑通一声给他磕了个响头，哽咽着说：“恩人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报！惟愿做牛做马，伺候大人一生一世！”

那戴着帷帽的人却把他扶起来：“伺候就不用了，我不习惯有人鞍前马后。你拿着这些钱去安置好母亲后事，给自己添些体面衣裳，寻个正经谋生吧。”

孩子千恩万谢地哭着离开了。

红尘有些好笑：“这下可是没钱了，还逛吗？”

墨染也笑：“这不是比吃吃喝喝有意义的多吗？逛，为什么不逛？没有钱还不能看看风景了？”

【玖】

两人约好了，却都没有兑现诺言。

当年得他们救助的孩子，后来果真去寻了些正经活儿干，只是干的都没几个钱，有时候还免费去茶馆酒楼做帮工，只为听一听墨染的最新传闻。

这孩子其实相当聪明，从后来听闻的只字片语中，就跟当日细节对上，从而确定自己当初是遇见了谁。

他也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恩人。

只是在确认恩人是他们之后，他也就打消了凑过去的心，自认为帮不上什么忙。

反正只要能听到恩人的消息，他就知足了。

但他还是悄悄跟着他们。

恩人在枫别镇，他就去枫别镇；恩人在江南，他就去江南；恩人在南疆，他就去南疆……

他为他们名扬天下而高兴。

他们每杀一个名声赫赫的人，他就为他们欢呼喝彩，无论杀的是谁，无论其他人是称赞还是咒骂。

直到，墨染的死讯传来。

直到，他们的死讯传来。

直到，他们疯的疯，死的死。

传闻被“惑世妖姬”迷了心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远定王被禁足，死死锁在宫中。

他想去南疆，想入圣女教，可紧赶慢赶来到南疆，他却被告知圣女教封教的消息。

他徘徊在尚明都，宛若游魂。

那些人杀死了他的恩人，杀死了一个好人，

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杀死了一个多好多好的人。

他的信仰没了，他的家没了。

天地之大，他无处为家。

他并不讨厌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但从那日起，他平等地恨这世界上所有人。

举世恭贺夙华女侠大义灭亲，只有他知道，不，不是这样。

他的恩人，死于自杀，死于全天下人之手，死于谣言，死于流言蜚语。

他流着泪，从高楼上跳了下去。

“今世之恩，来世再报。”

——墨染，我一定会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的眼睛，记得你的故事。

我一定会找到你。

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拾】

那个孩子重生了，却是跟他们不一样的重生。他附身到了意外死亡的奚家少爷身上，便成为了奚家少爷。

他一直记着前世的惊鸿一瞥，记着那个传说魔头展笑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的样子，更记着对方后来死于天下人的遗憾。

而天下人的记忆竟然如此短暂，仅仅过了三年，便无人再提起他。他的功与过，他的少年意气，他的四海名扬，似乎就要被尘埃掩埋。

……已经成为奚洛的那个孩子，比他本人还要不甘心。

于是，他正式起用“奚无书”为笔名，开始写他们的话本。

写那些当年广为流传的经典，也写那些不为人知的家常轶事。

魔头终于不再是神秘的魔头，开始有爱有恨，有血有肉。

人们渐渐发现他的好，他的仗义，他的善良，开始有文人为他考据细节，为他作传，为他洗白。

只是，他最终还是活在了传说之中。

天下人的回心转意，来得这样这样迟。以至于，他们都不知道，诅咒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就已开始。

他们也不知道，这二十年他们眼里极为随便的饭后余谈中，负尽了他人的善良。

他们已经没有救赎可言了。

二十年，深恩负尽，四海违心，天下攻讦，举世为敌。

最终他也只得到了这个结果。

第一个发现不对的，还是奚无书。

他被离殇找上门来，接手了天影阁，被告知了全部真相。

他向离殇拍着胸脯保证。

——以命为赌注，他一定要让前世的墨染沉冤昭雪，完成他未了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