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归(2/2)
“你在外面喝醉过?”迟熠然低着头,背对着灯光,幽深的眼底显得晦暗不明。
夏煜铭咂了咂嘴,莫名觉得迟熠然周身的气压陡然降低了几分。
“没有,我不会喝,当然有分寸了。”夏煜铭果断否认,迅速转移话题,“还有一个好玩的事,我刚到学校去的时候,第一次看见蟑螂,我去,你有没有见过南方的蟑螂,那么大个,还会飞!它朝你的脸飞过来的时候,效果堪比一百架轰炸机从头顶飞过!它给我脆弱的心灵留下了难以抹平的阴影。”
“我知道。”迟熠然被他绘声绘色的描述逗乐了。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夏煜铭被蟑螂吓得一蹦三尺高的场景。果然还是听现场讲述更快乐。
夏煜铭:“你怎么知道?你……”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一顿,小心翼翼地求证:“那两瓶强效除虫喷雾剂,是你寄给我的?”
迟熠然没有说话。
夏煜铭好像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线索:“你怎么知道我宿舍里有蟑螂?”
迟熠然的神经微弱地挣扎了一下,最后在夏煜铭闪闪亮亮的眼神里放弃了抵抗:“你发过朋友圈。”
夏煜铭不是一个爱发朋友圈的人,这么多年,他发的朋友圈总共不超过50条,迟熠然把每一条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2018年秋季学期初,夏煜铭发过一条朋友圈:
论一个山东大汉和一个东北爷们是如何被南方小强完虐的。
咦?这是什么?(好奇宝宝)
呀!好大一只虫子。(惊奇感叹)
噫!!是活的!它动了!它爬得好快!(惊恐后退,左右开弓)
啊!!!它居然会飞!!!它朝我的脸飞过来了!!!(仿佛看到世界末日)
来自广东的舍友一脸淡定,双手抄起拖鞋板斧,使一套行云流水的劈脑袋、鬼剔牙、掏耳朵,三招之内将敌人毙于斧下。转过头潇洒地丢下一句:这种情况不要张嘴大叫,小心它飞到你们嘴里去。
用被子蒙住头的人:呜呜呜~这是什么可怕的物种……
慌不择路跳上桌子的人:嘤嘤嘤~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
——
“所以,这些年我全部的动态,你其实都知道,对不对?”夏煜铭的声音微颤。
迟熠然看着他:“你没有换手机号,也没有换微信号。”
当初他为了让迟歆放心,装作听话地上交了手机和平板等通讯设备,换了手机号也换了微信号。但是,他忍不住在出国的前一夜把旧手机偷了出来。
“对不起”三个字。他看着夏煜铭发给他的最后消息,一整夜都没有入眠。
他把旧手机塞进了行李箱底,锁进了新住所的抽屉。从此他有了一个存放往事的暗格,伴随他在异国他乡飘荡,逐渐将思念堆积成雪。
夏煜铭没有删迟熠然的微信,迟熠然也一直完好地保留着旧手机。他们是彼此即使不联系也不愿意删除的联系人。
“如果是这样,在我22岁生日时,匿名送我生日礼物的那个人是你?”夏煜铭用疑问的语气说着,却带着一种“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了然。
他发过一条朋友圈,配文是:谁不想拥有一只冰墩墩呢?
没过多久,他就在生日的前一天收到了一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冰墩墩的玩偶、挂坠和纪念币。
在“一墩难求”的22年初,夏煜铭成功当选为大家眼中的幸运儿。林昆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夏煜铭的冰墩墩,啧啧感叹:“铭哥,是不是有人暗恋你啊?送这么好的东西,还要深藏功与名,除了活雷锋,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夏煜铭笑着去闹林昆,装作不经意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此刻,“深藏功与名”的迟熠然坐在夏煜铭身边,用沉默回答了夏煜铭的话。
夏煜铭扯出了毛线团的线头,于是将真相层层剥开:“那么……N95口罩也是你送的?可是我没发过有关的朋友圈啊。”
迟熠然终于开口解释:“我知道你在做志愿者……”
他回忆起几年前的某一天,他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实验室回到宿舍,舍友躺在床上捧着手机,一副乐不可支的表情。
“哎,迟哥,你过来看看这个。”舍友招呼他,“你看这个人好逗啊。”
迟熠然俯身一看,是网友剪辑后发布在网上的搞笑视频。视频里,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志愿者们在忙碌地搬运物资,一个活泼的身影穿梭其中,明明穿着闷热厚重的防护服,却跳着无比轻快的《四小天鹅》舞步,周围的群众和工作人员都乐得忍俊不禁,紧张压抑的气氛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迟熠然的目光匆匆瞥过那个身影,却突然像被定住一般,被视频吸入了无尽的漩涡。
他看到那个人的防护服上写着“XYM”三个缩写字母。
网友纷纷感慨:我看到了大白本白!
更有小护士嘤嘤落泪:这是国家给我们分配的男朋友吗?
迟熠然对舍友说:“你把视频发给我。”
他盯着那道欢快的身影久久出神。名字拼音首字母相同的人不在少数,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他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笃定地喊:“这一定是他!”
“唉,同样都是00后,人家00后的护士小姐姐已经能上一线了,00后的大学生也去当志愿者了,我们能干点什么呢?”舍友仰面朝天思索,“要不咱们和大家商量商量,买点东西捐回去吧。”
迟熠然没出声。
“迟哥?”舍友歪头叫他。
迟熠然猛地回神,垂下眼睫:“嗯,好。”
学校的留学生们凑钱订了一万只口罩,捐给了国内的机构。
迟熠然又自己单独买了一批,填上了一个熟记于心的收货地址。
——
夏煜铭又追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学医?为什么专攻神经外科?林哥说,他带我姐治病,有很多消息都是别人帮忙打听的。”
迟熠然想,大概是做了太多相关的调查研究,对这个专业领域了解比较多吧,所以他在进入大学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了这个专业。
不过他没对夏煜铭说这些,他只是笑了笑:“我记得有人说,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当医生。他实现不了的,我帮他实现。”
“我还想当妇产科医生呢!你怎么不去妇产科?”夏煜铭笑着笑着,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迟熠然做的那些事。
原来并不只有他自己在坚持,原来他走的每一步路,都有一道温柔的目光为他扫除荆棘,铺以繁花。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万一我坚持不下去,喜欢上别人了,不想找你了,把你忘记了,那你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迟熠然吻了吻他的手指:“你坚不坚持是一回事,我做不做在我。”
“怎么办,我太高兴了,好想亲你一口啊。”夏煜铭终于把眼泪憋了回去,笑嘻嘻地说。
也就是躺在病床上限制了他的发挥,要不然他早就蹦起来扑到迟熠然身上去了。现在他只能沦落到耍嘴皮子功夫的地步了。
迟熠然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刚做完手术。”
夏煜铭没脸没皮地笑:“我可以身残志坚一下——”
还没等他说完,熟悉的冷香便扑上他的鼻尖。那是让他魂牵梦萦的气息。
他的话淹没在一个温柔缱绻的吻中。
这一吻不杂任何绮念,更像是一句倾注了无尽柔情的“别来无恙”。
夏煜铭恍然记起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被迟熠然拥在怀里时,落在他额前和颊侧的吻。
熊初默评价他说,他这个人行事过于理想化,有种“浪漫主义英雄色彩”,往好了说就是天真执着,不客气地说就是傻里傻气。
还好他足够傻,把一个梦做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