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2/2)
“那边叫杏坛,因为上面有孔子像。我跟你说,可好玩了,以前耀华有个传统,一到考试的时候,就有人给孔子像上供,供什么的都有,面包零食还算好的,我还见过有人放咬了一口的苹果,那货还振振有词,说他没办法供真的Apple,所以就用苹果代替他的一番心意——开什么玩笑,国外那么多孔子学院,人家孔子早就环游世界了,什么洋货没见过,还用得着他上供Apple?”
“还有更离谱的,有人给孔子供健胃消食片,噗,大概是怕孔子吃撑着。结果没过多长时间,又有人受到启发,开始供消炎止痢灵,哈哈哈,笑死我了,孔子也太惨了,不光消化不良,还闹肚子。”
“越到后来,供的东西就越离谱,只有想不到,没有供不了。呵,后来,学校都替孔子头疼了,明令禁止给孔子像上供,所以现在就没人敢胡乱上供了。你要是早几年来,绝对能被这种奇葩景观震撼到。”
夏煜铭眉飞色舞地叭叭说着,迟熠然只是低头快步走路。杏园的小径弯弯绕绕,路旁树影憧憧,昏黄的灯光和着密集的雨线打在地上的水洼里,击碎了两人的倒影。
“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叫‘子骞路’,杏园里的路都是按孔子学生的名字命名的。所以,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学校里那些谈恋爱的都喜欢往杏园里蹿,在孔子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在子由路上花前月下,在子贡路上吟风弄月,也不怕把孔子气活了,晚上找他们。”
夏煜铭从后面瞅着迟熠然的背影,咂了咂嘴:“不过,好像也能理解,毕竟这里氛围太好了。你说呢?”
迟熠然没有说话。
“哎,闷葫芦?”夏煜铭叫他,“好叭,要不我还是闭嘴吧。我觉得你该烦我了。说不定你在想,是应该把我的嘴缝上,还是用胶水粘上。”
一旦夏煜铭闷不做声,世界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冲刷着无边的沉默。
迟熠然忽然朝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是什么?”
夏煜铭朝他说的那个方向看去,又立刻来了精神:“哎,那边是一个湖——不对,不能算湖,顶多是个池子,人工挖的。我们都叫它鸳鸯池。其实它原本叫墨池。”
“为什么?”
“咳,这事儿可逗了,还和老熊有关系呢。好像是我姐在这里上学的那会儿吧,因为那时候老熊是我姐的班主任,所以我对这事印象还挺深的。他们班有两个谈恋爱的,男生要向女生表白,约在墨池边上,结果白没表成,被老熊逮了个正着。这就尴尬了,那个男生吓得撒腿就跑,然后就……哈哈哈……”
夏煜铭说道这里,笑得快说不下去了。
“就脚底一滑,掉下去了。还把女生一块拽下去了……笑死了。老熊也是个神奇的班主任,把他俩捞上来教育一顿,还诗兴大发,写了一首打油诗,诗里面好像提到了鸳鸯,大家就都叫它鸳鸯池了。一对鸳鸯扑通扑通跳下水。”
耀华中学给杏园里的小水潭起名“墨池”,原是取自王羲之“临池学书,池水尽黑”的典故,诫勉学生以勤侍学,发奋图强,又借了王冕《墨梅》一诗之意,“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以示意学生明理修身,清朗为人。
结果两个学生一闹,勾起老熊吟诗作对和戏谑调笑的兴致,一首大作横空出世,被大家口耳相传,一时间成为全校师生的谈资。
题记云:“雨后初晴,天朗气清,日隅飞霞弥天,心甚悦之。游于杏园,忽见鸳鸯戏水池边,遂踏水而捕之……”
于是乎,“鸳鸯池”这一称呼风靡开来,如今,耀华的学生只知“鸳鸯池”,却早就忘了“墨池”为何物。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了耀华的西门。西门是个极窄的小门,仅容一辆轿车通过,平日里走的人极少,今日却被三三两两的汽车围着——原因无他,正门已经被来接学生的家长堵了个水泄不通,实在没地方停车了。西门外是一条巷子,现在也已经成了家长们的停车场。雨幕中,各位家长撑着伞,站在车外,翘首盼着自家孩子的身影。
“右拐,往前走就是大路,然后过马路,一直直着走,就是咱们小区的西门。”夏煜铭跟在迟熠然的右后方,提醒道,“哎!小心!”
一辆自行车从两人身后摇摇晃晃地驶来,擦过夏煜铭,夏煜铭赶紧伸出右手,挡在迟熠然的身侧,车把刮在了夏煜铭的胳膊上。
两人吃力地在车流中穿梭,过了马路,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方才到了耀华小区的西门。
密集的雨点渐渐稀疏,雨势变小。
“咱们小区门前这条路地势比较低,一下暴雨就容易淹,整修过几次排水系统,现在好多了,早些年的时候,还有汽车在小区门口熄过火呢。一辆车横在门口,后面的车进不来也出不去,在水里了泡着,熄成一连串糖葫芦,最后他们一辆一辆推出去的。”
夏煜铭说:“多亏咱们这里气候好,一年到头,下不了几次暴雨——”
夏煜铭突然就截住了话头,扬声喊:“阿姨好!”
迟熠然原本低头走着路,闻声擡头一看,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位打着伞的中年女子,那女人见了夏煜铭,和蔼一笑:“煜铭。”
“阿姨刚下晚自习吗?”夏煜铭问。
“是啊,今天晚上是我坐班。”女人回答,又叮嘱夏煜铭,“你这孩子怎么也不穿外套啊?明天记得多穿点儿,一下雨就要降温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阿姨!”夏煜铭挥挥手,示意迟熠然继续走。
半路上又碰见几个人,看穿着,都是耀华的学生。几人打了照面,便顺路一起走。一个板寸头好奇地问:“铭哥,这哥们儿谁啊?”
“我对门,我们班的同学。”夏煜铭介绍。
迟熠然不得不冲几人点点头,勉强算是打了招呼。
“嚯!跟铭哥一个班的,又是一个学霸啊!”
“咦?他不是这两天、那个、那个……”
“对,表白墙上的那个!”
“你为什么一直戴口罩啊?”
夏煜铭擡头扫了一眼迟熠然的脸。迟熠然戴着口罩,背着路灯的光,面庞陷在深深的阴影里,夏煜铭看不出他的表情。
夏煜铭打断话头:“今年你们高一的可真幸福,下了这场雨,起码明天上午不用军训。”
一个小眼镜突然想到:“对了,铭哥,我们教官还认识你呢。”
夏煜铭:“……你们教官不会姓谭吧。”
小眼镜:“对啊,他是你去年的教官吧。”
夏煜铭选择战术沉默。
“他给我们讲他以前的事,说去年带的那一届学生里面,有个特别逗的,装晕——”
“OKOK!打住!”夏煜铭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是我?”
几个人窃窃地笑。
小眼镜:“我听杨洋说的。”
“杨洋怎么知道的?”
“他听陈子明说的。”
“陈子明……”夏煜铭的神经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好吧,陈子明一定是听他爸说的。”
“这我不太清楚。”小眼镜报以怜悯的目光。
“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夏煜铭悲痛万分。
少年们在雨中爽快大笑。
“走啦!”十号楼前,夏煜铭和另外几人告别,和迟熠然转身走向二单元。
迟熠然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夏煜铭差点撞了上去,所幸迟熠然仅仅停顿了一秒钟,就接着向前走去,因此两人并未相撞。
夏煜铭疑惑地擡头。
单元门口伫立着一个窈窕倩影——那是一个女人,身着棉质居家长裙,搭着一条驼色薄披肩,楼道里橘黄色的灯光从她身后溢出,将她的剪影浸透在浓浓的暖意中。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雨中归来的两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