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人间（2/2）
说到这里，诺伦的语气里有了很鲜明的责怪之意。
嗯……虽说这位神已经很久没有泄露情绪“感染”她了，可她刚前脚夸赞完，后脚就将自己的愠怒等几缕不难理解的情绪丢给她，这是不是太像人了。
「原本我们只需等来一个‘结局’，在他们两败俱伤之时，借由他们启动的大魔法吸纳所有暴乱的鲁夫就行了。但你却看不惯那个人会失去躯壳，从而被洪流裹挟至不知哪个次元么……其实生与死的界限从来就是模糊的，对于那个人类而言，这并非是死亡，而是一段冒险。可你未免看得太过严重了些。」
我只是一个被羁绊冲昏头脑的人类罢了。我甚至在想，能不能保留他的躯体帮助他完整无损地登上圣宫。诺伦，你能不能开个方便之门？
「……」
好吧，我知道了。那么，我就陪他与诸神演一场好戏吧。
窗外繁星似海，从广场漫步走回这座城最显眼的建筑之内，他们又回到了群星之巅。
并坐在窗色前的柔软长塌上，他们相互分享了关于未来的愿景，共在同一个夜之穹顶之下憧憬遥远的前路。
解开了心结的赫尔加，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将海底迷宫所见的“未来”当成笑谈说给了辛巴德。
过去，现在，未来。三个阶段贯穿了他们的一生，他们似乎一直在为这六个字眼而奋斗，甚至为此付出了太多东西。
过往非虚，现下非实，那唾手可得的明日……是真是假呢？
她认为是真的。
她不希望是假的。
分/身魔法并不好用，辛巴德递过来的奶油冰只让她的舌尖卷入一片冰凉，她丝毫感受不到其中的甜意。但面对着殷殷注视，她还是笑着吃完了。
「我答应你，等所罗门选定的命运之子彻底迎来决断命运的那一刻，我再出手攫取这个世界的因果。」
谢谢。
「不过……」
「赫尔加，你也需要等我一段时间，才能回到他的身边。」
“赫尔加？”
回过神，辛巴德关切的目光正对着她，她眨了眨眼：“抱歉，我又走神了。”
“你还在回忆当时所见的那个虚幻的未来么？”一想到赫尔加方才说的那些话，辛巴德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赫尔加，越想越觉得荒唐而令人不快：“这就是你迟迟不肯来库希特冯的真正原因？”
“我不来库希特冯，有多重原因在里面。比如在立场方面就是为了避嫌。”
在辛巴德不满说出都是自家人避什么嫌时，赫尔加十指交叠放在膝上，垂眸诉说着已解的心结：“我已经不害怕这样的未来了……或者说，感谢你曾带我见过那样的未来。”
未来永不至，未来尚可期，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那她对后者的深信大过于前者。
她要的未来必须有辛巴德。
“照你这么说，那我也该谢谢你才对……谢谢你，从未来那走到了我的身边。”
辛巴德边说着，边将她一把捞入了怀里。她愣了一愣，也非常配合地枕在他臂上。
“未来么……可该说感谢的人是我才对啊，辛……”她的低喃如同一声叹息。
依靠在他的臂弯中，她却未肯于此刻施舍一丝眼底的月色与他渴盼已久的注视交合。她安静凝视着那片人间的星火，五官被勾勒出淡淡辉光，一双深邃眼睛被照得迷离，这不禁令他觉得嫉妒，外面的风景难道真就胜于此时此刻的他么。
明明他们还可以更近一步……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当时在你的未来中看到了什么吧。”
赫尔加转过眼，看到了那双几欲席卷一切的滚火金眸。
“我看到了，千年以后的世界……”
“……”
听完后，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即使没有这场未来之梦，辛巴德照旧会完成今天的创举。
但这场梦却让他从今往后更加坚信……在此生之外的遥远风景吗？
这场梦真是温柔啊，竟然全只让辛巴德看到了他最期待最想看的一面。让他看到新时代的光，让他体味和平的真谛，让他更加雄心勃勃……
这场梦在无形当中拥抱了他的理想。
“没什么好谢的，是那场梦选择了你。我才应该感谢你，不仅带我看到了未来，而且在这样的未来中没有忘记我。”她垂下眼，轻声说，“并且，选择了我。”
这样的感谢不用重复第二回了，显得他像是一个薄恩寡义的男人，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这张脸的主人呢。被那双微颤的蔚海浇熄了火，辛巴德复上她的手，说：“我想了想，既然我们所见的未来不存在那样的可能性，那就干脆一同卷入原定的漩涡当中吧。我会带着你一起去看看命运之外的世界。”
命运之外的世界么——这番话说得她心潮澎湃起来：“正合我意。”
“我准备联系阿尔巴了。你准备好了么？”
“当然，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呵，还是等今夜结束吧。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有其他事没做呢……”
-
此时此刻，九天之上。
乌戈久违地梦见了所罗门。
梦里，他还在和大家一起推翻愚者塔，收复各大异族。那时候酣畅淋漓的冒险生活多好啊，大家饿了会在一起吃饭，累了也会挤在一块睡，闲暇时会一起讨论魔法，忙的时候会在抱怨的同时不忘拉对方一把。除了理想，他们的生活只被简单纯粹的东西给占据。
那时大家满腔热血，怀有豪情壮志，以及壮志背后的想要赎罪的心理，意图与所罗门王一起解决人族与异族的争端，建立一个和平繁荣的世界。乌戈记得所罗门说过，情感是每个种族都共通的东西。也正是每个种族都抱有相通的情感，才会让他们之间的联系建立得如此迅速而紧密。
诺伦是他们的征途当中表现得最为淡漠的一员。她拥有强大而神秘的力量，却从不参与任何行动，不主动与任何人交流。她只会持着不似人类的冷硬心肠远远旁观，甚至目视同伴在战斗中死亡。
最初是他们接纳了昏倒在荒野的诺伦。然而，所罗门所说的情感放在某些人身上，那就不是共通的，也不会有回报。他一直都认为诺伦的心是冷的，没有人能打动她。
他曾经和其他同伴一样对诺伦多有不满，但被他视若知己的所罗门王居然还是力排众议选择接纳了诺伦。于是，他不得不观察起诺伦身上究竟存在着哪些让所罗门在意的东西。
在尝试交流过后，他发现诺伦完全是出于一种高位者的态度去看待他们的。有好几次与诺伦的交流都令他无法忍受。尽管所罗门告诉他诺伦也有好的一面，可他还是无法和不近人情的神交流。
不过，他还是愿意相信所罗门的判断。即使他当时并不知道所罗门的判断依据。信任让他先于一步选择无条件相信他最好的朋友。
所罗门就是这样，总能细心发掘出别人发现不了的优点。他就是由此成为所罗门的臂膀的。如果不是所罗门，他或许还会在大卫长老的研究机构当中再封闭个几十年。
与大圣堂府的决战之日将近，等此战以后，奴役了异族数百年之久的圣堂魔导士一派将不复存在，到时就该打理新生的阿尔玛托兰了。反抗军里的所有魔导士都对这一刻期待已久。
当他再度抱怨诺伦不近人情时，所罗门却一反常态告诉他：“别这样说啊，乌戈，我眼中的诺伦其实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了。”
那时正是庆功宴，所罗门盯着依旧坐在人群之外的诺伦，话意模棱两可：“只是她还没发觉而已。”
乌戈顺着目光看过去——诺伦端坐在那里，正对着围着篝火跳舞的席巴他们皱眉。也许是气氛太热烈了，让她感到不适吧。
诺伦应该是反感集体活动的，因为伙伴们的邀请常被她断然拒绝。奇怪的是，即使诺伦拒绝了他们，也依然会选择赴宴，且没有过什么中途离席或拒不参加的行为，但又表现得非常离群。
鉴于诺伦的表现，他猜测应该是有什么因素强迫着她在做她不喜欢的事。所以，诺伦会表现出一副强行忍耐的神色也不奇怪。
但所罗门的话又让他感到不解：“这不是……很正常的举动吗。”
“对我们人类而言的确是正常的，可是放在她身上，不就说明了她也在发生变化吗？”
所罗门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我能看到她体内正在孕育的「人性」。这两股力量会发生对抗吗？真不知道诺伦会不会选择剥离「它」，如果剥离，这部分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呢？真是让人期待啊。”
直至最后他还是不知道诺伦身上的「人性」是什么。不过，他很意外诺伦会在阿尔玛托兰覆灭之际，选择去挑战「伊尔伊兰」以及更之上的「神」们。结局怎么样，逃往地底的他们已经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那时候起，他才意识到诺伦或许真的是「神」。在此之前，他和其他同伴一样，只把诺伦的“神号”当成戏称而已。
阿尔玛托兰的悲剧……其实也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如果他们能及早发现同伴们的不对，就不会让全世界都卷入人族的战争当中了。
他真的，真的好怀念与大家共同作战的时候……
乌戈从混沌当中醒来之时，脑中一片沉重。睁开眼目望四周，光屑纷飞，他还在他亲手创造的圣宫之内。
奇怪……他为什么会睡着？
大脑也变得好沉重，明明已经不是人了……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算了，不管了。过了这么久，他会忘记一些事也是正常的。
圣宫的流速和其他魔神之宫不太一样，在其他魔神忍受着上千年的岁月时，他在这里已经渡过了数以万计的年月。“时间”这一概念，在掌控世界命脉的圣宫之内已经被稀释得不知具体。
虽然脑中不适，乌戈还是下意识地去查看圣宫系统有没有在他没来由地沉睡当中出现纰漏。
见到一切都毫无大碍时，乌戈舒了口气。
不过……
透过窥镜，乌戈皱眉俯视着下界的天山一处，正意图撬开圣宫之门的三人。
这三人实在是他不忍面对的对手。
阿尔巴是他过去就一直都很憧憬的人，但现在……算了，解决另外两人以后，就把她带到圣宫来陪他吧。正好也不能让她继续干扰所罗门的常理了。
圣宫之上任何魔法都是无效的。可阿尔巴却想在下界接应那两个人，为他们持续性地张开两界的次元连接，以便这两人在对战当中能够使用魔法并能补充魔力吗。
……真是天真。
在鲁夫构成的源之通道当中，乌戈露脸迎接了想要登上圣宫的两人。
这两人都是所罗门选中的人，可为什么他们都要选择来到不该来的地方呢。明明作为人类，做出那些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念出了两人的名字：“回去吧，辛巴德，赫尔加，你们不该来到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