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觉悟(2/2)
偷偷带着阿拉丁跑出来,她还没有遇到过辛巴德的截击……
出使任何国家,她都会比投影屏在全球播报时先一步离开。这不是逃避什么,而是她的外交理念就是力求简洁而快速,她的实力也足以撑起她的理念。
而她的理念……来源于一场目前还在实施中的意气之举。她帮助朵妮雅扩大联盟,只是想向一个小气鬼证明这个世界不能只他一人拥有,即使她私心底认为这个世界就是为他而生。
她坦然地做着一切,却还是没有直遇过辛巴德。
赫尔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过于沉浸在酸掉牙的伤怀之中。
“马斯鲁尔,你以后还想做什么?”
安定的家庭,珍贵的至亲,血脉相连的同胞,这些是昔日的马斯鲁尔在追逐故乡暗黑大陆之时都未能追求到的,可如今他已应有尽有,那他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打算呢?
马斯鲁尔倒是没思考过这些,不过赫尔加这么一问,他顺着话头想了想,那蹦出来的画面好像也不赖:“可能会搬回故乡吧。买一间房子,带着妻子孩子住在那里,偶尔回辛德利亚看一眼。”
“你的妻子孩子这么多,一间房子可不太够。”她因为马斯鲁尔这一句话而露出了笑容。
“嗯,那就买个大宅邸。”马斯鲁尔思索了一下,越发觉得这么做非常之妙,“买个场地大的,最好带个花园留给缪萝泡茶,再带个大点的空地训练,但家具最好不能堆太多,萨迪他们很喜欢找地方躲着……”
“听起来真不错。”赫尔加轻声感叹,“有时间的话,我可能会去造访那里也说不定。”
马斯鲁尔一脸正色:“随时欢迎你来到我的乐园。”
老婆孩子热炕头,对于马斯鲁尔而言,这就是他的极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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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马斯鲁尔相见后的第二天,赫尔加想着待会帮朵妮雅谈完正事以后,便赶紧研究她复刻出来的魔法。
却不想,在她们好不容易要会见的紧要关头,雷姆迎来了一位重客。
——世界第一商会的会长辛巴德,大驾光临了雷玛诺。
于是,那一小时以后的会见桌上,又增加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席位。
原本只是一次小小的会见,却迎来了两大联盟的首脑。她可以想象得出来明天的全球日报会掀起怎样的热议。
辛巴德的会长装扮让她有种再次见到少年商人的恍然感。
辛德利亚商会会长服,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辛巴德穿上过这身衣服了。而如今他重新披了上去,她竟不知该说是少年时期的更好还是现在的更好。
少年时期的会长身着的是明艳的蓝紫华服,白色里衬打底,马裤短甲立领,臂袖上的红色绳扣层层绑住初显端倪的肌肉,胸口的流穗扣眼将紫色马甲连同那具荣发滋长的躯体紧紧收束,一切都是那么秾纤合度,无一不昭示着喷薄欲发的生命力。
现在的会长服,一身白衣裁出宽肩窄腰的颀长,上半身的式样依稀可见少年时代的影子,只是臂袖如鹰隼展翅分成两截,金属肩章如鹰喙含饮瀑布包住两侧开合的绸袖,形成独特的半披风式样。少了那些珠光宝气的金属器作为装点,这身白衣更显落拓朗然。
辛巴德本人的神情似乎也如着装那般洒脱,唇边含笑又非笑,当他看向你时眼中那股王者之势会温和又强势地袭过来,但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举手投足显出的风度一如世人所说的那样完美,可也有着旁人都难以言说的冷气。大抵注定名垂千古的人都如此,立于高处而不觉寒。
这和她多年前在海底迷宫所见的,会长辛巴德,一模一样。
九万里天堑,悉数入眼间。
但是这一回,辛巴德注视着她,却喊出了她的名字:“赫尔加。”
偌大的会客厅里,赫尔加当着所有人的面背过了身。
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她怎可能忽略紫林间那一对耳坠,银金蓝紫,明明暗暗,就像一对闪烁的眼睛,告诉她圆环已经被改变了。
“我就不参与这场会议了。”她低声对朵妮雅说。
朵妮雅微微点了点头。她直视着过来搅局的霸王,微笑不减,眼中的冷淡却更深了些。她知道有了辛巴德的插手,今日的会见她必然得不到想要的答复,所以既然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外交,这个中过程也没必要做无用功了。
赫尔加很快就走出了门外。
阳光直射下来,照得她面上灼热,今日真是晴朗至极的好天气,也难怪辛巴德会突然挑这时候造访。
赫尔加走回了驿馆,打算在那等待会见以后的结果。
这回她走的是另一侧门,不会有毛头守卫来打扰她。现在的她不想从任何人口中听到那些不切实际的流言。
可还是有人不想放过她:“大人,又见面了。”
赫尔加定睛一看,心下松了口气:“噢,你是……”
这个人不是上次那个侍卫长吗?是侍卫长吧?
他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您是要出王宫吗?可这里并不是驿馆的方向,您要去驿馆的话,我可以送您到更方便的门那边。”
虽是好意,可她已经走到了门边。
本就心乱的赫尔加这时隐隐感到烦躁,此人的关怀在这时候真是不合时宜……莫名其妙。
于是,她只说:“我就想走这个门。”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黝黑的面上憋出了这几个字:“我很抱歉。”
“不用跟我道歉,你是这里的卫队长对吗?我才是那个不能打扰你工作的人。”看到他的面色,她话音一缓,“好好守护这个国家的中枢吧。我只是想去这道门附近的街道看看,多谢你的关心。”
语罢,她越过这个疑似卫队长的人,打算离开。
“大人!”这个男人又急急扭头叫住了她。
然后,盯着她许久,又干巴巴憋出了几个字:“我名为阿格里帕。”
阿格里帕?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一再强调他的名字?
见这位他一向仰敬的大人露出不解的神色,阿格里帕知道自己可能并没有被她记住过样貌或名字。
可在鼓励他们投靠雷姆政府,把信塞给他时,这位大人是叫出了他的名字的。
「你叫阿格里帕吧?我喜欢你刚刚说那句话时的语气。不可能的事不代表没有可能,不过,你们也太紧张了,我进城又不是为了举报你们。」
他也记得,这位大人鼓励他们往前迈出一步时露出的笑容。后来来到雷玛诺,凭着魔法表演尚未退去的热潮,他才知道这位大人的名字。
——花楹。
也不知那些投影屏上为何会称呼她为赫尔加。
阿格里帕深吸一口气,他不像公民大会上的选举人一样都是擅于巧辩的人,他笨拙地解释道:“您或许不记得了,您曾经在南部的边境城市里,给我和我的兄弟们指过一条生路。”
“多亏了您的信,我们的罪行才被莎赫扎德大祭司赦免,并且有了参军入伍的资格。靠着扫除违法奴隶贸易所积累的功勋,我们重获了自由之身。但您的告诫我们一直铭记于心。”
自那以后,他们明白了要想改变被压迫的局面,就必须去打破那些不合理的制度。与其东躲西藏一辈子,还不如站出来大声告诉这个国家的人民:没有人生来就是奴隶!
制度为人而定,这是古往今来所有制度在诞生之初不可避免必须参照的前提。出现不合理的制度,这“不合理”即指给人类本身带来了不良的影响,这的确该去改变。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他人,就是自己。
也许他们是被迫站在这条血淋淋的路上奋斗着,但没关系,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他们选择至死方休。
“您之所言令我们受惠终生。自那以后,我们一直视破除腐朽旧制为己任,遏制那些坏的,发展那些好的,我们个人的力量或许很难去改变什么,但如果能依托国家的力量去做这些事,我相信总有一天理想中的新社会会彻底来临。正是秉承着这样的信念去做事,我们得到了缇特斯大人的赏识,我也很荣幸能和缇特斯大人一起打破了存在了千年的奴隶制。”阿格里帕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可谓自豪的笑容:“我,不,我们真的很高兴。”
他再次行了个军礼,握拳捶在心脏:“现在我已是雷姆秘密督察团的团长,而我的兄弟们与我同道。”
赫尔加向后一退。
论思想,论觉悟,她可比不上这样的人。
她突然想起了她对尤纳恩说过的话。
每一代都会出现那么几个以改造世界为己任的人。昔日有所罗门,有练白雄,有千千万万个同辛巴德一样豪言要改变世界的少年,而如今……
你看,想要改造世界的人,其实一直都存在着。前赴后继,星火燎原,人的力量从来没有间断过。
……然而她却只记得辛巴德的光芒。
“阿格里帕,对不起,我没能记住你的名字,反而承受了你深重的尊敬。”
赫尔加擡手止住了阿格里帕又要开口说出的敬辞,道:“不要您啊您啊称呼我了,你现在也是一位大人物了啊,团长。”
她笑着说:“我还是很喜欢你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可我想说的话已经在那时说完了。”
阿格里帕,这个人不知自己现在说的话正超越前代,发出足以被历史铭记的嗡鸣。
她微微颔首,说:“虽然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但我有预感,你之后发出的话语,也许会让全世界都不由侧耳倾听。”
虽然得到了令人羞窘的赞美,但他也得到了直截了当的、令人落寞的告别:
“再见了,阿格里帕。你让我对人这种生物……有了一个更新的认识。”
这带着自嘲之意的不为人知的话语,逐渐散在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