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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就是这里!”绥安眼睛一眨不眨,小手指着土灶内壁一处稍稍不平的地方,“曜哥哥!这里要压平一点!不然锅放上去该不稳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兴奋。
“知道啦,小姑奶奶!”苏景曜头也不抬,手上的泥刀动作更轻更稳了些,“你哥好歹在北境盘过十几个行军营灶,这点小活儿还能出错?看好了!”他用泥刀蘸了点旁边的泥浆,耐心地修补抚平那处微小的凹陷。
阳光暖暖地晒着,偶尔一阵和风吹过,带来满园的槐香,也卷起几片零落的花瓣,飘落在兄妹俩沾了泥巴的衣襟和发梢上。泥土的腥气、槐花的甜香、还有两人身上微微蒸腾出的汗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春日劳作的蓬勃气息。
绥安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努力学着哥哥的样子,用小手捧起湿润的泥巴,笨拙地糊在土灶外层。泥土冰凉黏腻的触感包裹着她的手指,她有些不习惯地微微蹙眉,却没有停下。那本摊在远处石凳上的《百工辑要》仿佛带着无声的召唤,书页在微风中轻轻翻动,停留在那张绘制着省柴灶台构造的简图。
“用力!压紧实点!”苏景曜瞥了她一眼,出声指点,“不然烧火的时候,热气往外跑,就不省柴了!”
“嗯!”绥安用力点头,小手更加卖力地按压下去。泥土从指缝间溢出,沾染在她的掌心和指缝里,红褐色的泥渍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她看着灶台一点点成型,圆滚滚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眼神里的专注几乎能点燃火星。
终于,小小的圆泥灶盘好了。虽然外表还有些坑洼不平,边沿也略显得厚薄不均,但整体形状稳固,中心凹陷处还算圆整,俨然就是《百工辑要》上那个“小小的、圆圆的”省柴灶的拙朴再现。
“成了!”苏景曜长长吁了口气,扔下泥刀,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怎么样?绥安小师傅!手艺还成吧?”
绥安没有立刻回答。她依旧蹲在土灶前,小脸上沾着泥点,乌黑的大眼睛亮得惊人。她伸出沾满泥巴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土灶那粗糙、带着潮气的外壁。冰凉的泥土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扎实的、沉甸甸的质感。她的指尖划过那道被哥哥修整过内壁的痕迹,那里光滑了许多。
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力量感,如同脚下的泥土般,悄然从心底升腾起来。她忽然明白了哥哥口中“在北境盘营灶”是什么意思。这不仅仅是书上简单的线条,而是一种创造!一种能让冰天雪地里的将士,吃上更热乎饭食的本事!
她抬起头,望向哥哥,小脸上绽放出比满园槐花还要灿烂的笑容,声音清脆响亮:“曜哥哥!绥安学会了!绥安会盘灶台了!”
苏景曜看着妹妹沾满泥点却洋溢着巨大成就感的笑脸,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好!不愧是我苏景曜的妹妹!盘灶小能手!赶明儿到了江南,就指着我们绥安小师傅去给民夫们盘省柴灶了!”
回廊的转角处,一株开得正盛的紫藤萝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淡紫色光影。昭永顺帝和苏楚歆并肩而立,目光越过花架枝叶的缝隙,落在花园角落那片新翻的泥土,和那对浑身沾泥却笑得无比开怀的儿女身上。
苏楚歆看着女儿在泥土中认真按压、又在灶台盘好后灿烂大笑的模样,眼中漾满了温柔的笑意,唇边噙着无声的欣慰。她轻轻挽住了身边丈夫的手臂。
昭永顺帝的目光沉静。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圆滚滚的泥灶,看着绥安脸上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满足,看着儿子爽朗的笑脸。他那素来威严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周身那股沉凝的气息,却在紫藤花影下悄然舒展。那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朝堂上俯瞰江山社稷的帝王威仪,此刻流淌着的,是如同大地般深沉的、无声的赞许。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动了动,仿佛要拂去衣袍上沾染的花粉尘埃,那动作却极其轻微,随即又归于平静。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女儿蹲在泥灶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感受那粗糙泥土的小小身影上。
泥土的腥气、槐花的甜香、草木在春日里蒸腾的气息、女儿充满活力的欢笑……这一切混合成一种无声的洪流,穿透了帝王的威仪与深宫的沉寂,悄然注入那颗如磐石般沉静的心湖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熨帖暖意,如同初春冰面下的暗流,无声地蔓延开来。
他微微侧首,目光与身边温柔注视女儿的皇后相接。没有言语,眼神交汇处,是同样流淌着的、深沉的动容与宁静。日光偏移,紫藤萝的花影温柔地拂过帝后相携的身影。远处花园里,兄妹俩的笑声还在继续,伴随着风吹槐叶的沙沙声响,交织成一首名为“春日”的、温暖的乐章。那盏曾照亮凛冬的灯火,此刻已化为大地无声孕育的力量,正以它最质朴而蓬勃的方式,在这深宫的一角,悄然续写。
深夏的日头渐渐有了威力,空气里蒸腾着泥土被晒透的暖热气息、草木葳蕤的蓬勃腥气,还有隐约的、即将走向繁盛尾声的槐花残香。安宁宫书房窗扉大敞,穿堂风带着草木的温润掠过书案,却未能驱散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和舆图散发出的、无形的凝重感。
绥安穿着薄薄的月白色夏衫,袖口绣着几枝疏朗的墨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