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2/2)
明心不说话。
鹿鸣又问道:“就是说,你今后再不打算见我了?”
明心不答话,擡眼看她,却见她眼中仿佛升起一点淡淡水汽。
鹿鸣再次问道:“你真打算老死在此?与我再不相见?”
明心默默看着她,“是”或“不是”都说不出口。
鹿鸣咬了咬嘴唇,回身走了,走了十几步又折返回来,拿匕首割了一小缕头发道:“我说过会再给你一缕头发的,可助你延年益寿法力大增,望你早日得偿所愿,成为得道高僧罢。”
见明心只看着她,也不伸手来接,她便扯过明心手腕,将发丝放在他手中。
她勉强笑了笑,道:“罢了,走了。”
说完她回身,光明正大沿着山道下山去了。
这次她是真的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明心默默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低头看见手中那一缕黑发,轻轻软软地在微风中摆动,带着一股熟悉的异香。
握在手中却只有一点点。
直到性空的声音不重却十分威严地从身后传来:“跪下。”
明心如梦初醒,转身跪下,以额触地。
性空道:“你可知错?”
明心道:“徒儿知错。”
性空道:“拿出来。”
明心擡起手,手中正是鹿鸣那一缕黑发。
性空擡手一挥,那缕头发瞬间燃烧起来,转眼在明心手中烧成了灰,风一吹,连灰也不见了。
性空道:“既知错,自即日起,每日晚间去戒律殿领五十戒尺,不得运功抵挡。”
明心叩首道:“是。”
当日晚间,明心走进戒律殿,去了上衣,伏跪在佛祖面前,由掌刑师叔拿三尺长半尺宽的戒尺狠狠打了五十戒尺,整个背部全部青紫血肿起来。
他一声不吭,待行刑完毕,便给师叔磕了头退下。
此后日日如是。
十日后,明心走进戒律殿,自请加罚至一百戒尺。
只听弘法寺里每到晚间便从戒律殿传来一片噼啪声,明心与师叔,一人默默打,一人默默挨,打完,磕头,退下。
明心虽恢复得快,却也抵不得这样日日打,很快背部一片稀烂。
连一向冷面的掌刑师叔,也常觉无法下手,默默叹气。
他却只伏在那里,从不吭声,白日里话也更少了,几乎从不开口。
众师弟师侄看他如此,多有不忍,日日抢着帮他上药,却无一人知他是为何被罚,也无一人敢问,只看他背上伤愈了又裂,裂了又愈。
两月后,性空将明心叫到面前,问道:“如何?”
明心跪伏在地面上,不敢擡头,也不答话。
性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你去后山莲花台处思过罢,什么时候心静了,再下来。”
明心磕了个头,默默去了后山。
后山有一片莲花池,池上有一面陡峭的山壁,山壁顶上突出一块小小的坐台,约3尺来宽,周围无所遮蔽。
这便是莲花台,平日里便是寺内受罚静心之所。
明心在台上一坐便是三个月。
毒辣的日头晒过。
突降的大雨淋过。
满天的星辰映照过。
黑沉沉的夜晚将他吞没过。
无数不知名的虫儿从他身上爬过。
他便如一尊石像一般,动也不动。
三月过去,他身上已经遍生青苔。
这一日,明静跑来莲花池前,仰头对着台上的明心叫道:“大师兄,我回来了!”
明心缓缓睁开眼睛,看了明静一眼。
几个月过去,明心变得十分黑瘦,眼眶脸颊都几乎凹陷了进去。
明静道:“我们把萧姑娘安全送到月华山了!可是袁掌门大发脾气,将萧姑娘狠狠责罚了,还与她师父商量了,要为她议亲!”
明心看着他,喉结微微动了下,没有说话。
明静左右看看道:“大师兄,我走了,不要告诉师父我说的!”
说完他连跑带跳走开了。
许久,明心叹了一口气,缓缓走下台来。
他缓缓走过后山,经过与鹿鸣分别时的那株大银杏时略略停留了下,接着加快了步伐。
他走到性空面前,深深磕下头去,半晌没有直起身子。
性空问道:“何事?”
明心直起身子垂了头道:“徒儿怕是要辜负师父的期望了。”
性空道:“你是我自小养大的,你天分高,悟性又强,我以为,你会走得更远。”
明心又磕了一个头道:“是徒儿的错。
是徒儿不够警醒,未能防微杜渐,及时抽身。
及至欲念生根萌发,后悔却晚。
本以为,不相见,便好了,久了,便忘了。
却不知,数月以来,心中煎熬,犹如焚身之火,日甚一日。
如今心苗已生,难灭难除,徒儿无力自救,再自欺欺人已无意义。”
性空道:“执念,是心魔。”
明心道:“顺乎自然,是天道。
若心念已动,不复初心,一味违背本心,岂非另一种执念?
徒儿行至此处,只觉前路已穷。
与其挣扎求解而不得,倒不如坦然面对。
徒儿请求师父谅解,放徒儿下山,还俗。”
性空叹道:“你自幼便是心如明镜一派天然的率真性子。今你既已做抉择,我留也无用。你去罢。”
明心捏诀默念,召来一方小钟,托在手中,放到性空面前,又取来黑色长弓,和怀中一挂佛珠,欲要尽数留下。
性空苦笑道:“这两件宝物在我寺数百年,并无人可用,如今又已认你为主,旁人轻易碰不得,你便带去罢。
这佛珠,算作我对你多年教诲,望你即便不在佛门,也以慈悲为怀,切莫做杀戮邪佞之事。
今后,若你在尘世尝尽八苦,看破情爱,我佛仍对你敞开方便之门。”
明心默默收起手中东西。
他伏在地面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起身之时几滴热泪落在了地面之上。
他躬身道:“师父,保重。”
性空闭了眼,点点头。
明心起身而去。
明心还俗的消息迅速在寺内传开。
他下山之时,一众师弟师侄只跟在他三步之外默默流泪,无人开口说话。
明心躬身行了一礼道:“各位保重身体,好好修行,今后,莫要学我才是。”
明静往前踏了一步,又站住了,面上全是泪水。
明心摆了摆手,踏出山门,身影越去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