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高天 4(2/2)
他不敢碰谢怀月身上原本捆着的那些锁链,这是谢萦和霄再三强调过的,祭坛的封印上一定附着着极其强大的力量,贸然触碰会引发什么样的攻击没人能料想。
兰朔调整着救生索的系扣,从上方用力勒紧,一边心想下一部《蜘蛛侠》真该请他自己去拍,一边对抓在殿顶的鬼车道:“好,我们去——”
一股劲风擦着耳朵急掠而过,将他的声音陡然打断。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根长矛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飞了过去,矛尖已经整个没进了铜柱之中。一个黄巾力士正面带微笑地擡头仰望他们,手臂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像个矫健的标枪运动员。
哪怕已经被霄的咒语卸掉了绝大部分冲力,那杆矛飞过来的时候还是直扎进了铜柱里,这东西如果扎到自己身上是什么后果不言而喻,兰朔的后背几乎是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不远处的地面上,泥土断肢已经散了一片,最当先的几个黄巾力士已经被霄拆成了碎块。
剩余的力士们似乎意识到了对手并不寻常,没有再贸然抢上,站在前排的力士举起了盾牌,后排的人随即默契地将长枪架上,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次般,围着霄结成了盾墙矛林,烧红的斧刃上流转着越来越明亮的光。
力士们还在试图合拢包围,敌人比自己强上再多也无所谓,因为它们根本不会感到恐惧。
就在同一个时刻,黑暗中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
刚才配殿里打得火花四溅,这些美丽婉约的女子塑像始终没有过任何反应,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而现在她们终于动了,簪花仕女们围绕着霄缓慢地行走,纤细的手彼此紧握。她们看起来是那么弱不禁风,简直像一群折花吟诗的贵女,口中发出轻柔的诵声。
“又请祐护将军吏兵,赍太玄真符,泰山二十四狱,为某收捕分解冢墓殃逮之鬼……”
《赤松子道符》和《上清天心正法》,簪花仕女们娓娓念诵着驱鬼的咒语,时而脉脉含情地掩面。那样的纤弱身姿,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跑,可是它们远比那些力士难对付得多,它们每一尊都抵得上一个修行数十年的得道高僧!
“
莫作是念!何以故?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法不说断灭相……妈的!”从她们行动起来开始,即使再惫懒随和的性格,此刻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种破口大骂的冲动。霄忍不住怒道:“这堆鬼东西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你女朋友现在在干什么?不是遛弯遛迷路了吧!”
话虽如此,霄心里也清楚,它们只是在无差别地攻击进入古墓的外来者。兰若珩现在的精力并没放在这里,否则在抵挡它们的攻击时,他也不可能还有画阵的余力。
没有人回答他,头顶传来接连不断的砰砰声,霄想擡起头看一看,可是仕女们轻柔的诵声正结成一张无形无质的网压下来。眼前的空气简直像是凝滞成了胶状,仿佛一根绷得越来越紧的的弦,每一次拨动都会引发耳畔的嗡鸣。
奇异的图形正在莲花座下蜿蜒成形,霄定了定心神,厉声念着咒语,将掌心平按在地上。
不知何时他的双眸正在变得越来越幽深,漆黑漫过雪白,眼白与瞳仁和边界几乎已经不可区分。开启黄泉之门,对九幽之主来说也并非轻易的事,更何况他同时还要对付数十尊把他团团围住的泥像,这样剧烈的消耗,让他几乎已经无法维持这具随便披上的人身。
与此同时,兰朔心中也有破口大骂的冲动。
以防像刚才那样被底下投矛的力士穿成糖葫芦,他和鬼车正谨慎地围绕着铜柱变换方位,但他们也不能距离谢怀月太远,这样他们才能第一时间带着他脱身。
就在这时兰朔感觉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头顶洒下,嘀嗒,带着腥气的液体划过了他的半张脸。
随即耳边响起凄厉的叫声,兰朔猛然擡起头,迎上了头顶一张微笑的脸。
那是一个黄巾力士!
这尊泥像正壁虎一般趴在纵横的步梁上,朝下方伸出了手。在底下的同伴投矛吸引他们的注意时,它已经无声无息地摸到了殿顶来。
这些泥像并不是徒有神力的傻大个,它们是会配合偷袭的!
刚才的那个瞬间,黄巾力士应该一把扭断的本该是他的头颅,万幸鬼车的反应更快一些,它猛然探头下来,闪电般紧紧咬住了力士的手,可也被它一把掐住了脖子。
鬼车削铁如泥的喙猛啄下去,力士赭黄色的手臂只留下了一点轻微的划痕,它自己满嘴的尖牙反而被崩碎了一半。泥俑望着他们微笑,两条手臂上肌肉缓缓鼓起,一手猛地拽住鬼车的脖子把它从铜柱上扯了下来。
细长如蛇颈的脖子被力士攥在手里,眼见着就要被它从中活活撕成两半,鬼车拼命甩动着脖子,却怎么也挣不开它,恐惧的哀鸣几乎要震破耳膜。
这时砰的一声,力士的头本能地后仰,泥像愣了愣,似乎不明白自己是被什么打中了,而它的眼前同时闪过了一道黑影,把自己送到了横梁上!
连续的枪响,伯莱塔几乎是顶着力士的头开枪,兰朔迅速清空了整个弹匣,把所有子弹都送进他的颅骨里,直到整个泥土烧成的头颅在眼前炸开。力士终于不动了,男人剧烈喘息着,一脚把无头的泥像从横梁上踹了下去。
鬼车终于把脖子收了回来,满口是血,尖叫着拼命把脑袋往饭票的怀里钻,如果不是尊容实在一言难尽,简直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宠物猫。兰朔紧紧抱了抱鬼车,“乖,乖……再坚持一下,还有最后一件事!”
肾上腺素飙升到极致的时候几乎连紧张都感觉不到,潜水手表上的指针正在咔哒咔哒地走向预定的时间。兰朔低声默念了几个数字,随即用力一蹬,黑索荡开一条长弧,猛地朝谢怀月所在的铜柱直扑了过去。
同一个时间,他们背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贴在殿顶角落的炸药在同一个瞬间同时爆炸,准确的位置,精确的当量,爆炸在头顶将封墓的金砖撕开了一个洞!
古墓内外陡然出现巨大的压力差,黑暗冰冷的河水正像漩涡一样被狂吸而入。黄巾力士和簪花仕女们似乎也惊诧于这突然出现的变故,纷纷擡起微笑的面容,望向尘土飞扬的头顶,然而那一刻,它们耳畔响起了一个更加恐怖的声音。
一个奇异的、尖锐的声音,仿佛成千上万的亡灵,正在齐声发出凄厉的哀哭。
脚下的地面在剧烈地震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正紧紧地按压着地面,在那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之下,砖石像是丝帛一样,轻而易举地被从中撕开了一条缝隙。
不断有泥像因为站立不稳而跌坐在地,可是当它们茫然地擡起头时,被团团围在中间的青年已经不见了。
一道可怕的裂隙正在霄方才端坐的位置迅速蔓延开来,仿佛大地从此掀开了一道陈年的伤痕。昏黄冰冷的河水正从其中喷涌而出,那不是水,那样阴冷可怕的气息,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将肉体与灵魂一同,撕扯着、拉拽着,全部搅成碎片。
四百年之后,地狱之门再次洞开了,黄泉正从其中倒灌而出,这条衔尾的蛇正欢欣鼓舞,要吞噬一切目之能及的生命。
黄泉涌出的速度极快,仿佛只在几个眨眼的刹那间,已经漫过了整个配殿的地面。力大无穷的黄巾力士,柔弱婉约的簪花仕女,刚才它们还生龙活虎,几乎要将霄撕碎分食,可是黄泉水流过脚踝t,它们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声穿云裂石的唳叫,一只漆黑的怪鸟从它们头顶掠过,迎着墓顶狂卷进来的河水,冲向更高的地方。
从进入古墓以来,这只宠物鸟还从没有展现过一点飞翔的能力,被人连背带抱地扛了一路,仿佛一只笨拙的鸵鸟,而此刻已经完全不同了。
披着的人类身体在这个恐怖的法术中消耗干净了,九幽之主露出了鬼魂的本相。虚无的手按在鬼车的后背上,像是拉住车架地缰绳,这只幼年妖魔乌黑的尾羽曼妙纤长地舒展着,在半空中回旋着,很轻盈地拉起了高度。
——鬼车,顾名思义,就是鬼的车驾啊……背上没有鬼的时候,它是飞不起来的。
在三峡时以为是玩笑的话语,竟然以这样的景象呈现在眼前,怪不得谢萦一定要把它从家里送过来。
昏黄的泉水已经卷上了铜柱,那些闪烁着暗淡光泽的锁链和金钉纷纷粉碎垂落下去。九幽之主也无法奈何的祭坛,在黄泉水的冲击之下轻而易举地碎裂了。
脚蹼的勾爪蹬在铜柱上,兰朔踩在墙壁上,紧咬牙关到几乎面部肌肉鼓起,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将谢怀月从祭坛的铜柱上拽了起来。
两人身上吊着的黑索立时收紧,鬼车叼着黑索,朝头顶炸开的洞口冲去。在被疯狂涌来的冰冷河水彻底吞没之前,兰朔一把拉下了氧气面罩,厉声喝道:“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