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寒樱暗语(五)(2/2)
“我本想着你年纪虽小,也算大智若愚,就说将这少年瞎了双目、哑了嗓子,又或断其手足,再送回颜府讹上一笔赎金,我未必不会答应。但你……唉。”
“小六,记住你今天的不忍心。”上头森然一笑,不顾小六一闪而过的讶异神情,向杀手们示意,“我便以这小子的命,换回你对天道武场的忠心,可好?”
屋中杀手得了指令,默契地留下两人在旁行刑,其余尽皆抄起武器,张牙舞爪向小六扑来。小六知道他们必会阻拦自己,就在上头话音落下前一瞬,抢身上去为颜路挡下了所有可能袭来的攻势。
霎时金芒如电,伴随着隐约焦灼的血腥气,如烟火般绚烈炸开——小六的金剑与血脉相连,其出剑之快,在场之人无不知晓。但见那两个行刑的杀手闪身不及,皆被他极为锋锐的剑芒扫到,登时一死一伤,血流如泉。
锐利的金芒同时扫向了被粗绳捆住的颜路,但却只是将其身上所缚的麻绳切成了碎片,可见这力道的把控极有分寸。
小六一击得逞,立刻抓起一脸惊恐的颜路,将他瘦弱的身子轻松丢进了石床之后一尺多宽的墙缝里。
在场没有人的武器能轻易劈开这石床——除了小六的金剑。
好在富家少年的衣料厚软,被小六这么粗暴地丢出去后,他虽又一次撞得晕头转向,却也没磕出什么大伤来。
小六没了后顾之忧,便更加坚定地挥出金剑,沉着应敌。他不清楚上头是否会武功或是法术,但对方既有隔空传音的能力,想来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必须先解决了这一帮杂碎,才能专心应对那位实力莫测的上头。
他一面在刀光剑影中拼命斩杀,一面暗中提防有人偷袭身后寸土。所幸这地下武场本就是铁壁铜墙所筑,固若金汤,否则这一间小小的卧房,根本经不起小六如此狠厉的剑光折腾。
几十回合下来,上头派来的杀手早已死伤过半。房内桌椅坍倒,石床凹陷,油灯洒了一地,正是血火交融。
小六在这一方寸之地辗转腾挪,本应无法全力展开进攻,也无法在仓促间得以闪避,然他金剑随心而动,剑锋挥至何处,身体如蜻蜓点水,飞掠而至。相比那些倚仗外来兵器的糙汉莽夫,可是灵巧不少。
上头虽在暗处观战许久,暂未插手这场几乎要掀了武场天花板的战斗,小六却还保持高度警觉,留心倾听走道内任一风吹草动,不敢在忘我的拼杀中忽视了周遭可能出现的意外。
果然,待少年挥剑的动作稍有迟缓,对面走道里便像有炼狱之鬼经过般,幽幽吹来一阵玄色阴风。那风之所以能被小六看见,却是因为它并非完全透明,而是裹挟一地熊熊烈火而来。滔天的火光映出一缕缕清晰可见的黑发,映出那人踏风而行的身影,属实诡异。
小六杀尽所有帮凶时便已灵力透支,只得以金剑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然利刃负重,穿掌而过,一时竟痛得他冷汗直流,实在无力抵挡这扑面而来的杀气之风。
“活、活阎王……”大口喘息间,小六擡首一望,睁大了双眼,意料之中却又难以置信,“原来是你,我早就见过你了……”
小六的低语倒让对方怔了一怔,才缓缓道:“很好,还认得出我啊……那么,你也去死吧。”
眼看杀风倏忽将至,小六竟绝望地合上眼皮,紧握金剑的手蓦然脱力,整个人近乎倒下。
闭目前,他的余光瞥向石床后的一隅,想象自己死前还替无辜少年挡下一记杀招的情形,忽然觉得……从前充当“无常鬼”替武场索了这么多条人命的自己,到了今时今刻,好像可以稍微减轻一点罪孽。
哪怕最终,他也还是没能护住那个……如同琴岗一向清澈美丽的天空般,心性纯良、不染纤尘的少年。
那些被他杀过的人……也不知是否真有无可饶恕之罪,仅仅因为雇主用万恶的金钱递来的一句话,便无端死于自己的剑下。
还有今日,这些单纯为武场尽忠的杀手们……想来若是大家一起到了地狱,自己也是要被千刀万剐的吧。
少年的苦笑在漫天血火中尤其微不足道。他本已放空身心,准备坦然接受死亡,但那股杀风竟未如期撕碎颓废的自己,而被另一阵舒缓清凉的异风倏然卷起,飘散在漫长如夜的走道里。
小六还没来得及惊异,记忆已被血火燃尽。重归静谧的走道里,月琢牵起临岚的手,轻步跨出了黑暗。
午夜,梦境消逝,时间静止。两人站在虚与实的临界空间里,半晌无语。
“你刚才,用灵力将他们送出了武场?”临岚不解,月琢明明拦着自己,却又出手救了陆无鉴与颜路二人,“这里不是陆无鉴的记忆之梦吗?”
月琢定定望着被烧毁的石屋,严肃道:
“嗯……我想起来了。
“十几年前路过此地时,我约莫感应到一些恶灵作祟,他们利用世道的不公和人心的不甘自行执法,扰乱了世间原有的律法和秩序。他们处置‘罪人’的手段极其残忍,毁尸灭迹,朝廷一般追查不到,只能沦为悬案。
“我忝为神族,自不能对如此严重危害人间之事坐视不理,因此稍加助力,毁了这个恶灵的巢xue,让所有被埋骨其下的孤魂重见天日。”
“原来,你只是重复了当年做过的事……”临岚听得震撼,心中感慨之余,有些疑窦也如拨云见日,“所以碧寒引你入梦,也是想让陆无鉴知道当年是谁救了他吧。”
月琢仰头望向梦境破灭后逐渐撕裂的武场布景与随之展现的朦胧天光,叹道:“真正的公道,就像我们头顶的白月,不会因为一时阴云遮蔽而彻底隐身。”
他的一双秀目,却似浮出深海的玉红宝石,在铺天而来的光明中渐渐失去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