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青冥凤舞（三）（1/2）
第二日：青冥凤舞（三）
长明灯
“彼岸人初现，莲灯素有心。”
说来话长——这又是一则异闻了。
人常言天地苍莽，万物生而有灵。人们所信奉的神明，或高居九天之上，或隐于尘俗世间，其行踪无定，形影万变，未尝不会被通灵之人所感，窥见一斑。而若野马尘埃，生物之息相拂相吹，虽无形而有意，也未必不是灵与灵之间互动的表现。
古有神剑随主仗义行侠，泯却江湖恩仇，方感人心而化剑灵；今未尝不可有灵灯因受周边环境之教化，聚拢灯魂，凝生幻象，自名为“灯仙”。此之谓人皆有情，而万物亦有情也。
最先与这灯灵产生交集的，不是别人，正是僭灵城的现任城主，洛永离。
当年，他的爱人因无心之行被杀于乱世，他亦亲身体会过那种绝望透顶、痛苦难耐的心境。心理之痛牵引着生理之痛，致使他在那以后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皆沉溺于悲恸，终日浑噩，无以自拔。彼时的他，真恨不得两袖一拂、随她而去！
但仅仅这样，他就能甘心吗？
他要报仇，他要无比倔强地活下去！为了他这辈子唯一深爱过的人。
一如他的真身——那块被埋没于地底的，数百年不见天日的顽石。孤僻，黑暗，又阴冷。
只因那个唯一欣赏过他的人，已经不在。
独自一人飘零于世，他得背负很多，才能心安理得地活着。譬如杀妻之仇，譬如出世前多年不被认同、不被相信的怨屈，又譬如……他那一身纵使堕入厄境、也不甘就此磨灭掉的清骨与傲气。
幸而有长明灯读懂他的心。
那是一盏偶然乘风漂来的玉莲花灯。某年元夜，坐着从雪山蜿蜒流下、再穿城而过的一脉曲水，徐徐转至他的面前。
莲灯有灵，灯灵自称“缃儿”。它通体柔黄，开有圆满嫩滑的十二片莲瓣，于烛光曳影中，透着如粉玉般的微红色，好似少女娇生羞赧的脸颊。中心花蕊处隐约是一支乳白短烛，其上笼着一圈烟霞云雾般的淡月光华，轻轻暖暖，长亮不灭。
莲灯漂至人前时，若有心让其停下，它便也会略微减缓顺流而下之势，原地打起转儿，令烛烟扶摇而升，俄顷幻凝成像。
回想那时，莲花灯灵变作的人影，却正是他魂牵梦萦的爱人！
“玖音……真的是你？”
“不，我是灯灵。以你心想为镜，方得映现人形。但我只是缃儿，我是没有实体的。”
灯灵言笑晏晏，顾盼神飞，有时轻嗔娇斥，面色亦会潮红，身姿忸怩可爱，活像个真实存在的人物。虽是幻影，但她举手投足间的小动作、小性情，竟与平常姑娘家并无二致。
她很诚实，不像其他灵魅般，顺应世人的意愿，而说些自欺欺人的话，去蛊惑和骗取思念者本已十分可怜的心。
她也很妩媚，虽已尽力模拟出许愿者心中所念之人，或娇羞、或大胆，但始终在那高度相似之中，透露着她微妙的本性。
就如她在洛永离眼中所显的幻形，能与人谈笑，能曼舞清歌，分明活灵活现，即如玖音再世。但仔细看来，即便准确还原了故人容貌的细节、言行举止的习惯等一些外在的精妙之处，她也完全无法替代那个夜夜盘桓在他心头的女子——因为她们的魂不同。
“长明灯……缃儿……”洛永离轻声念道，再望向她时，心下已有了别样的计较，“我记住了。你若有意做我的人，便常常变些幻象给那些失去挚爱的人们看吧。你就叫——‘莲花仙子’，如何？”
“……谨遵主人之令。”
当然，此中还有很多波折，不便一一重提。
众人只知，“莲花仙子”缃儿后来便一直守在僭灵城南的一处溪潭里，日夜长明，为生者排忧解难，为逝者祈福往生。城中百姓感念其一片善心，还特地联名上书，以征得城主同意，为她修建一座简约奇巧的六角凉亭，给往来缅怀之人一个独特的空间，并命名为“问芳亭”。
凉亭问芳，意在重见故人。实则灯灵借故人之颜，劝慰生者，放下执念，向往新生。而她大部分时候，都以女子之身现形。
故此，临岚怎么也料想不到，当她跨入亭中不久，那灯灵竟也宛然显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形象，娇怯俯首，浅笑嫣然，尽显凡俗之语形容不出的青春俏丽、明媚温婉！
“咦……你是？”
临岚正自疑惑，那潜伏在乌星簪中的月琢却已径直跳了下来。他一会面朝少女，一会又面向临岚，神情诧异不已。
“她是，苏湲吗……她的右眼角下，是否有一颗泪痣？”
临岚走近灯灵细细一瞧，便回首向他确认道：“是呀。可她还这么年轻，就已……是你记挂的人吗？”
月琢低头蹙眉，不置可否，好似陷入了沉思。倒是那一袭水红衣衫的少女，见他犹豫再三不敢相认，便暗暗凝足灵力，提起裙摆，径自从淡黄的花灯上幽然飘下，赤着一对纤足落地，步态轻盈地走到男子跟前，定定相望。
那一副身骨之柔弱，那一张样貌之清美，在她白衫粉裙的衬映下，便如娇嫩纯洁的莲心，与翩旋的大红丝带一起，幻成一朵幽婉红莲，借此长明灯中久蕴的清气矜持而放。此刻，她仿佛不再是那灵念化生的幻影虚形，而是真正拥有了一副温软鲜活的少女躯体。
“未曾想公子竟有如此执念，让缃儿……至今第一次凝出了实体。”灯灵幻作的少女怔怔说道，视线落在月琢用以蔽目的青黛绢绸上，眉宇间尽是复杂之色，“不过幸好，她已转世轮回，你们……终有机会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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