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6章 伐齐之战(六)(2/2)
这一日,宴饮方罢,和士开挥退舞姬乐工,脸上却没了往日的得意,反而带着一丝烦躁与不安。他对围坐四周的“幕僚”们叹道:“唉,陛下登基也有些时日了,可对本公……似乎总隔着点什么,不甚亲近。诸位都是我的至交好友,眼下可有什么妙策,能解我之忧啊?”
他满含期待地看向众人。然而,他这些“好友”面面相觑,有的还在回味刚才的美酒,有的偷偷打着哈欠。让他们陪着玩“握槊”、品评音乐美人,他们个个是行家里手,可说到揣摩圣意、谋划朝堂斗争……这实在是触及他们的知识盲区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无人接话。
和士开见状,脸色沉了下来,很是不悦:“诸位!平日里有酒有肉有玩乐,我都想着大家。如今我遇到难处了,诸位却不肯为我分忧么?”
不是他们不想,实在是不会啊!厅内气氛一时尴尬。
就在这时,坐在角落的一个瘦削中年男子,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此人名叫苏吉,原是个混迹市井的落魄赌徒,因一手精妙的赌术和察言观色的本事,被和士开偶然发现,引为“赌友”兼幕僚。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道:“和公息怒。依在下浅见,或许……并非和公做得不好,而是有些事,做得陛下不甚满意,而和公……尚未领悟?”
和士开眉头一皱:“不甚满意?我对陛下,那可是掏心掏肺,比对他父皇当年还要尽心!陛下喜欢读书,我搜罗天下典籍,连孤本善本都给他弄来;陛下关爱幼弟长广王,我也一并照顾周到。还有何不满意?”
苏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他向前探了探身,声音压得更低,引导着说:“和公对陛下生活起居的照顾,自然无微不至。但在下猜想,陛下初登大宝,心中或许有些更深层的难言之隐,亟待股肱之臣为其排解。而这些……或许才是陛下真正看重,却又难以宣之于口的。和公若未能体察并先行处置,陛下心中有所芥蒂,也在情理之中。”
和士开被他说得心痒难耐,追问道:“更深层的难言之隐?你且说说,可能是什么?”
苏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故事:“在下家乡有个故事。有户人家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小儿子,叔叔好心搬到他家去照顾他,结果这个孩子长大了,狼心狗肺,要把叔叔赶出去,还说他是贪恋他们家的房产!这让照顾他的叔叔里外不是人!”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和士开心中的迷雾!侄儿索产……高演是少年天子,他的“家产”就是皇位。那么,那个可能长大后来“索要”的“侄儿”是谁?先帝高洋的嫡子,被废黜的济南王高殷!高殷的存在,尤其是他“嫡子”的身份,本身就是对高演即位合法性的一个潜在挑战和阴影!
“对啊!你说得太对了!” 和士开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激动地抓住苏吉的手,“苏先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心里其实也一直隐隐有这种感觉,只是没想得这么透彻!高殷……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
这个“苏吉”,正是汉国绣衣卫成功打入齐国内部的资深校尉——井炙。他奉祖珽之命,潜伏在和士开身边,任务就是监视并伺机影响这个重要的齐国权臣。如今,他巧妙地利用了和士开的猜忌和急于讨好新帝的心理,将一个恶毒的念头,如同种子般埋进了对方心中。
当夜,月黑风高。
和士开再无犹豫,立刻找来死党高阿那肱商议。两人一拍即合,认为这是向新帝表忠心、巩固自身地位的天赐良机!他们调动了部分听命于自己的禁军,联袂直闯太后李祖娥所居的宫殿。
殿门被粗暴地推开,甲胄铿锵声惊破了宫苑的宁静。李祖娥正抱着年仅一岁多的儿子高殷,在灯下轻声哼唱着歌谣,骤然见到全副武装的和士开、高阿那肱带着士兵闯入,吓得脸色煞白,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声音颤抖:“你……你们想干什么?!此乃后宫禁地,岂容尔等擅闯?!”
和士开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躬身行礼,语气却冰冷强硬:“太后息怒。臣等岂敢惊扰凤驾?只是如今天子已然正位,济南王(高殷)年岁渐长,按祖制,不宜再久居宫禁之内,以免……惹人闲话,有损宫闱清誉。臣等奉……奉陛下之命(他擅自加上的),特来请济南王移居外邸。”
“祖制?什么祖制!” 李祖娥又惊又怒,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殷儿他才一岁多!他懂什么?能损什么清誉?!你们……你们这是要夺走我的孩子!是高演让你们来的吗?我要见陛下!”
“太后!” 和士开收起笑容,语气转冷,“此事关乎国体,恕臣不能从命。来人,请河间王移驾!”
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兵上前,不顾李祖娥的哭喊撕打,强行从她怀中夺走了啼哭不止的高殷。李祖娥瘫倒在地,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带走,哭声凄厉,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中。
和士开与高阿那肱带着哇哇大哭的婴儿,走出了太后宫殿,朝着预先想好的“处理”地点——偏僻的太液池走去。
夜风吹过水面,带来湿冷的寒意。走在太液池边,和士开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先帝高洋在位时,自己曾陪着他在这里宴饮游乐,也曾在酒后受过他无端的鞭打,背上旧伤似乎在隐隐作痛。那些不堪的回忆与眼前婴儿刺耳的啼哭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与暴戾。
走到一处栏杆旁,和士开停下了脚步。他从士兵手中接过那个仍在无助哭泣的襁褓。孩子的啼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针一样扎着他的耳朵,也仿佛在嘲讽他过往的卑微和如今的得意。
“吵死了……” 和士开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厌恶与狠绝,他没有任何犹豫,手臂猛地向外一扬!
“噗通!”
一声沉闷的水响,襁褓落入漆黑的池水中,溅起不大的水花。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水面荡开的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和士开站在池边,静静地看了几秒那重归黑暗的水面,脸上所有的烦躁和暴戾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心准备好的、惊恐万状的表情。他猛地转过身,用变了调的、尖利的声音哭喊起来:
“不好了!快来人啊!济南王……济南王贪玩,不慎落水了!快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