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高演与高湛(1/2)
天保六年·七月·邺城皇宫(公元545年)
囚所之内,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料和一丝若有若无霉味。
自从二哥,也就是当今皇帝高洋因中毒导致半边身子瘫痪、神智日益昏聩后,十一岁的高演与八岁的高湛,这两个被圈禁的年轻宗王,日子竟奇异地“好过”了起来。
那些曾经冷眼旁观,甚至克扣他们用度、送来馊臭饭食的宫人内侍,如今态度变得谦卑而殷勤。一日三餐不再是难以下咽的残羹冷炙,而是换成了温热可口、菜式甚至称得上精致的饭食。夏日送来的冰块也比往年充足,驱散了囚室大半热浪。
这一夜,宫人刚撤下食盒。十岁的高湛凑到六哥高演身边,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兴奋与揣测,他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问道:“哥,你发现没?最近那些下贱奴婢送来的饭菜越来越好,冰也给得足……是不是……是不是二哥他……快不行了?”
高演虽只有十三岁,但自幼经历宫廷倾轧,又在这囚禁岁月中磨砺,心性远比同龄人沉稳,甚至可说城府渐深。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警惕地侧耳倾听了一下门外的动静——只有远处隐约的梆子声。
他这才转过头,看着弟弟,眼神里带着警告,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九弟,慎言。你我如今仍在宫中,如履薄冰。宫内耳目遍布,一言一行皆可能落入他人之耳。二哥……陛下如何,不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稍有不慎,被人抓住把柄,恐怕陛下盛怒之下,就不会再顾念最后一点兄弟之情了。” 他刻意用了“陛下”这个尊称,提醒弟弟注意分寸。
高湛毕竟年幼,对死亡的恐惧远不如对自由和昔日尊荣的渴望来得强烈。他撇了撇嘴,带着孩童式的任性与怨愤,嘟囔道:“若是母后(指娄昭君)在此,你我何需受这等囚禁之苦?看人脸色,吃嗟来之食……” 他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期待,声音更低,却更清晰,“二哥最好快快去……那样,六哥你就可以当皇帝了!到时候,我就不用天天吃……” 他想象着美食,那个“苦”字还未出口,就被高演猛地伸出手,死死捂住了嘴巴!
高演的手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眼中是真正的惊恐。他瞪着弟弟,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高湛被捂得难受,挣扎了一下,看到哥哥眼中罕见的惧色,这才老实下来,点了点头。
高演缓缓松开手,掌心竟已沁出冷汗。他心中想的远比弟弟复杂:即便高洋真的……那个位置,又岂是那么好坐的?朝中权臣、拥兵大将、虎视眈眈的汉国……每一方都可能将他们兄弟撕碎。
现在这点“好日子”,反而更像是一种不祥的征兆,仿佛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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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知道,这“好日子”的源头,始自几个月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彼时的高洋,因中毒后遗症,身体迅速垮塌,形销骨立,但间歇性的狂暴与扭曲的清醒却变本加厉。
一次,他最宠幸的妃子薛氏在病榻前侍奉汤药时,或许是被皇帝枯槁可怖的样貌所慑,或许是想到了自己飘零的未来,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就是这声叹息,刺激了高洋敏感而残暴的神经。他浑浊的眼睛陡然睁大,射出野兽般的光芒,用尚能活动的右手猛地一指薛氏,声音嘶哑而尖利:“贱人!你叹什么气?是嫌朕快死了吗?!来人!给朕……给朕把她……斩了!立刻!把头砍下来给朕看!”
殿内侍立的禁卫面面相觑,但在皇帝疯狂的目光逼视下,无人敢违逆。一名侍卫硬着头皮上前,刀光一闪,薛氏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已香消玉殒,头颅滚落在地。
鲜血喷溅的瞬间,高洋似乎又“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地上薛氏那美丽而苍白、犹带惊愕的面容,呆滞了片刻,忽然嚎啕大哭,挣扎着想去抱住那颗头颅,口中含糊地喊着爱妃的名字,涕泪横流。
哭了一会儿,他又突然暴怒起来,觉得那张脸此刻充满了讽刺和怨恨,狰狞地喊道:“滚开!丑东西!别看着朕!” 竟用他那尚能微微动弹的右脚,奋力将薛氏的头颅踢得滚出了殿门。
再过片刻,狂怒退去,无边的空虚和“思念”再次攫住了他。他喃喃道:“爱妃……朕想听你弹琵琶了……你的琵琶弹得最好……” 他转向瑟瑟发抖的内侍,下令道:“去……把薛妃……给朕……拼起来……用她的骨头……给朕做一把琵琶!朕要听!”
这道命令让所有人魂飞魄散,但无人敢抗旨。不久,一把用薛氏腿骨为主要材料制成的、触目惊心的“骨琵琶”被呈了上来。
高洋的目光投向了他最信任的佞臣、善于音律的和士开,脸上露出一种天真而残忍的期待:“士开,你来弹。给朕弹一曲……就弹《凤求凰》,薛妃生前最爱这首。”
和士开看着那泛着惨白光泽、还隐约带着血腥气的骸骨琵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胃里翻江倒海,握住琵琶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乎要握持不住。但在高洋那直勾勾的、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视下,他知道,此刻若有丝毫犹豫或抗拒,自己的下场绝不会比薛氏好多少。他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和心中的恐惧,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深吸一口气,拨动了那用肠衣绷成的琴弦。
《凤求凰》本是缠绵悱恻的曲调,但从这骨琵琶上流出,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颤音和难以言喻的阴森,几个音符明显错了调。好在高洋此时神志已经极度恍惚,沉浸在扭曲的“怀念”中,并未察觉。他闭着眼,枯瘦的手指在御榻上轻轻敲击,仿佛陶醉其中。
曲终,高洋忽然伸出他那枯枝般的右手,紧紧抓住了和士开冰凉出汗的手腕。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目光也似乎恢复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带着一种异样的温情,看着和士开英俊却惨白的脸,声音沙哑而缓慢:“士开啊……朕恐怕……就要走了。朕走了之后……你……你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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