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根须(2/2)
假守墓人发出痛苦的嘶吼,不断用根须撞击防护罩,却只是徒劳,反而让自己的根须损失得越来越多,体积也越来越小,像个不断漏气的气球。
“它快不行了。”陈默看着防护罩外不断缩小的绿色身影,松了口气。
苏青却没放松警惕。她注意到,假守墓人那些焦黑的根须掉落在地上后,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了黑色的粉末,被风吹向沉池的方向,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它在给雾母报信。”苏青指着那些黑色粉末,“余烬要醒了。”
话音刚落,沉池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水底钻了出来。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腥甜味像被打翻的蜜罐,混着腐叶的酸,顺着风灌进鼻腔,呛得人喉咙发紧。
苏青转头望去。
沉池的雾被那股力量冲开一道裂口,露出里面翻滚的黑水。水面上漂浮的锁阳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黑色的花瓣像被揉皱的纸,一层层沉下去,在水面铺成张破败的网。
而池中央,那株巨大的、缠绕着无数根须的茧,正在剧烈颤动。茧上的根须绷得像琴弦,发出嗡嗡的鸣响,金红色的光从茧的缝隙里渗出来,像岩浆在地下奔涌。
“余烬……真的醒了。”陈默的声音带着颤,他脖颈的藤蔓突然剧烈收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念安悬浮在防护罩里,小小的身子也开始发抖。它胸口的锁阳花忽明忽暗,金红两色疯狂交织,像在对抗某种强大的吸力——沉池中央的茧正在拉扯它,根须状的气流从茧上飞射出来,像无数条细线,缠向它的脚踝。
“它想把念安拉过去!”苏青伸手去抱念安,指尖刚碰到它的衣角,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手臂发麻,像被电流击中。
防护罩外的假守墓人突然笑了,尖锐的笑声刺破雾气,带着股得逞的疯狂:“没用的!雾母在召唤它的‘核心’,谁也拦不住!”
它的身体已经缩小到只有半人高,根须却变得更加坚韧,像钢丝一样反复切割防护罩,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防护罩的光芒在双重冲击下渐渐暗淡,像快耗尽电量的灯泡。
“必须打碎它!”陈默忍着脖颈的剧痛,捡起地上的工兵铲,朝着假守墓人掷过去。
工兵铲旋转着穿过防护罩,精准地插进假守墓人的核心。那里没有根须,只有一团黑色的黏液,像浓缩的余烬。被铲尖刺破的瞬间,黏液喷溅而出,发出“滋滋”的响声,腐蚀着周围的根须。
假守墓人的嘶吼戛然而止。它的身体迅速瓦解,根须一根接一根地断裂、枯萎,最后化作一滩黑色的脓水,渗入泥土里,只留下一股刺鼻的焦味,像烧尽的塑料。
防护罩的压力骤减,光芒重新亮了些。但念安的情况更糟了——缠在它脚踝上的气流越来越粗,像两根看不见的绳子,正把它往沉池中央拖。它小小的手紧紧抓着苏青的衣角,指节泛白,眼里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孩童的恐惧。
“别怕!”苏青用尽全力抱住它,玉佩的红光顺着手臂流进念安体内,胸口的锁阳花立刻稳定下来,金红色的光芒像盾牌一样挡住气流的拉扯,“我们不会让它把你带走的!”
陈默也凑过来,双手按在念安的后背。他脖颈的藤蔓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绿光,与念安胸口的金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螺旋状的光柱,直冲云霄。
沉池中央的茧猛地一颤,拉扯的力量瞬间减弱了。
“有用!”陈默惊喜地喊道,“我的力量能暂时抵消它的吸力!”
但这股力量的反噬也随之而来。陈默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脖颈的藤蔓开始发黑,像被毒素侵蚀。
“你在耗损自己的生命力!”苏青看着他脖子上的黑斑,心像被揪紧了,“快停下!”
“不能停。”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这是唯一能稳住它的办法,至少……能撑到我们靠近茧。”
他看着沉池中央的茧,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那里或许真的藏着爷爷的痕迹,哪怕只是一具被根须缠绕的躯壳。
苏青咬了咬牙,不再劝说。她抱着念安,跟着陈默的脚步,一步步走向沉池边缘。
地面的根须已经不再攻击他们,反而像在为他们引路,自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往池边的小路。那些根须上的锁阳花全部转向沉池中央,花瓣朝着茧的方向,像在朝拜。
“它们在迎接‘核心’回归。”苏青低声说,脚下的泥土软软的,像踩在海绵上,隐约能感觉到地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是更粗壮的根须,像城市的地下管道,在哀牢山的腹地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走到池边时,腥甜味已经浓得化不开,像浸泡在发酵的糖浆里。水面上漂浮的黑色花瓣已经彻底沉下去,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根须,像女人散开的长发,在水里轻轻摆动。
距离岸边只有不到十米,巨大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座小型的塔。苏青终于看清了茧的样子——它不是天然形成的,更像是无数根须缠绕而成的巢穴,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的孔洞,金红色的光就是从那些孔洞里渗出来的,像呼吸时起伏的脉搏。
而在茧的最顶端,插着半块玉佩,红得像血,与苏青怀里的玉佩遥相呼应,不断发出共鸣般的震颤。
“是爷爷的那半块玉。”陈默的声音带着哽咽,“他真的……在里面。”
念安突然从苏青怀里挣脱出来,小小的身子悬浮在水面上,胸口的锁阳花与茧顶端的玉佩同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金红两色在空中交织成一道光桥,将它与茧连接在一起。
“念安!”苏青想抓住它,却被光桥的力量弹开。
念安回头看了她一眼,右眼的绿光里映出她的脸,还有陈默嘴角的血迹。它伸出小手,在空中轻轻一挥,一道淡金色的光落在陈默脖子上,那些发黑的藤蔓立刻停止了蔓延,甚至退去了些许黑色,露出底下原本的淡绿。
然后,它转身,顺着光桥,一点点飞向茧。
“它在保护你。”苏青看着陈默脖子上的淡金光晕,心里五味杂陈,“它知道你在为它耗损生命力。”
陈默没说话,只是盯着念安的背影,直到它的身影消失在茧的一个孔洞里。
几乎在念安进入茧的瞬间,整个哀牢山都震动了一下。
沉池的水面剧烈翻涌,黑色的浪涛拍打着岸边,溅起的水花落在根须上,立刻让那些根须疯长,像被浇灌了激素。
茧上的孔洞全部张开,金红色的光芒大盛,像一座喷发的火山。里面传来念安的嘶鸣,不再是之前的尖锐,而是带着一种痛苦的、挣扎的呜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融合。
“它在和余烬对抗。”苏青握紧怀里的玉佩,指节发白,“我们必须进去帮它!”
“怎么进?”陈默看着布满根须的茧壁,那些根须像钢铁一样坚硬,“它的防御太强了。”
苏青看向怀里的玉佩,合璧的锁阳花正在发烫,与茧顶端的玉佩共鸣得越来越剧烈,甚至开始微微震动,像要挣脱她的手掌。
“用这个。”她举起玉佩,“它们是一对,或许能打开入口。”
陈默点点头,扶着她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向茧壁。离得越近,金红色的光就越刺眼,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皮肤也感觉到灼热的温度,像靠近火炉。
苏青将玉佩贴在茧壁的一个孔洞上。
接触的瞬间,玉佩与茧壁同时发出一声嗡鸣,金红色的光顺着孔洞往里钻,像水流进干涸的河道。茧壁上的根须开始剧烈抖动,像触电般收缩,露出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黑黢黢的,隐约能听到念安的呜咽声。
“进去!”陈默推了苏青一把,自己却停在洞口,没有跟进去。
“你干什么?”苏青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在这里守着。”陈默笑了笑,脖颈的藤蔓虽然还在泛绿,却比刚才精神了些,“外面的根须太多,万一洞口关闭,你就出不来了。”
苏青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也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她点点头,握紧玉佩,弯腰钻进洞口。
洞里比外面更热,像桑拿房。四周全是粗壮的根须,像肋骨一样支撑着茧的内部,金红色的光从根须的缝隙里渗进来,照亮脚下的路——是由更细小的根须编织而成的,像某种生物的肠道。
念安的呜咽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咔嚓”声,像骨头被啃碎。
苏青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后,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茧的中心是空的,像一个巨大的腔体。腔体的顶端挂着无数根须,吊着一具具人形的“标本”——不是尸体,而是被根须包裹的躯壳,皮肤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绿色,像琥珀里的昆虫。他们的表情各异,有惊恐,有平静,有痛苦,像凝固在最后一刻的情绪里。
而在腔体的最底部,念安正被无数根须缠绕在中央,小小的身子不断挣扎,胸口的锁阳花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它的周围,是一团翻滚的黑色雾气,正是余烬,像有生命般,不断试图钻进它的身体。
“念安!”苏青大喊着冲过去,玉佩的红光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屏障,撞向黑色雾气。
雾气被红光逼退,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像指甲划过玻璃。缠绕念安的根须也随之松动,念安趁机挣脱出来,扑进苏青怀里,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筛糠。
“没事了,我来了。”苏青抚摸着它的背,掌心的玉佩烫得惊人,“我们现在就出去。”
念安却摇了摇头,小手指着腔体顶端的一具“标本”。苏青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一具女性的躯壳,穿着早已褪色的红衣,眉眼依稀能看出苏青外婆的轮廓。她的胸口插着半块玉佩,正是苏青之前遗失的那半块,此刻正与苏青怀里的玉佩产生强烈的共鸣,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
而在她的脚下,缠绕着另一具男性躯壳,穿着军装,眉眼与陈默极为相似——是爷爷。他的手紧紧抓着外婆的脚踝,根须从两人的身体里穿进穿出,将他们牢牢地连在一起,像两棵长在一起的树。
“外婆……爷爷……”苏青的声音带着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们真的在这里,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式,被根须缠绕,被余烬滋养,成了茧的一部分,成了雾母执念的载体。
黑色雾气似乎被她的情绪刺激了,再次翻涌起来,比刚才更加狂暴,像黑色的潮水,朝着他们席卷而来。这次的雾气里夹杂着无数细小的根须,像锋利的针,刺向苏青的屏障。
“快走!”苏青抱着念安,转身想往洞口跑,却发现洞口不知何时已经被根须堵住了,像被焊死的铁门。
“陈默!”她大喊,声音在腔体内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可怕。
苏青的心沉到了谷底。陈默出事了。
黑色雾气已经冲到面前,屏障的红光在剧烈闪烁,随时可能破碎。念安突然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小小的身子挡在她面前,胸口的锁阳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金红色的火焰像铠甲一样覆盖住它的全身,与黑色雾气撞在一起。
“滋啦——”
火焰与雾气接触的地方发出剧烈的声响,黑色雾气被烧得不断后退,发出痛苦的尖叫,而念安身上的火焰也在一点点减弱,像燃料即将耗尽的火炬。
“念安!”苏青想上前帮忙,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的火焰越来越暗,小小的身子在雾气中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腔体顶端的外婆躯壳突然动了。
她胸口的玉佩爆发出耀眼的红光,顺着根须流进念安体内。念安身上的火焰瞬间重新燃起,比刚才更旺,甚至带着一丝圣洁的白色,像淬了光的火焰。
黑色雾气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被火焰彻底吞噬,化作点点黑灰,消散在空气中。
余烬……被扑灭了?
苏青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外婆的躯壳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最后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念安体内。爷爷的躯壳也随之消散,只留下那半块玉佩,在空中旋转着,最后落在念安的手心。
念安握着两块玉佩,小小的身子在空中缓缓旋转,胸口的锁阳花彻底绽放,金红色的光芒充满了整个腔体,温暖得像阳光。
那些悬挂在顶端的“标本”也开始消散,化作光点,融入光芒中,脸上凝固的表情渐渐变得平和,像得到了解脱。
苏青终于明白,外婆和爷爷从未被雾母吞噬,他们一直在茧里守护着什么,或许就是等待念安的到来,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帮助它彻底净化余烬。
根须构成的茧开始一点点瓦解,像融化的雪。苏青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是沉池的根须在枯萎,是整个哀牢山的“网”在崩溃。
她看向念安,它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澈,左眼黑如深潭,右眼绿似春溪,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像完成了某种使命。
“结束了?”苏青轻声问。
念安点点头,飞向她,将两块合璧的玉佩塞进她手里。玉佩的温度刚刚好,不再灼热,也不再冰冷,像块温润的玉。
茧彻底瓦解了,露出外面的天空。雾已经散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沉池的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撒了把碎金。水面上重新长出嫩绿的水草,不再是黑色的根须。
陈默躺在岸边,一动不动,脖子上的藤蔓已经彻底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像退潮后的水痕。
“陈默!”苏青抱着念安,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鼻息。
有呼吸,很微弱,但还在。
她松了口气,眼泪却再次涌了出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
念安伸出小手,轻轻放在陈默的胸口。淡金色的光芒从它掌心渗出,流进陈默体内。陈默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变得平稳。
苏青抱着念安,坐在陈默身边,看着沉池里重新盛开的白色小花——不是锁阳花,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花,像星星一样,在水面上轻轻摇曳。
“我们……做到了。”她轻声说,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轻快。
念安靠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胸口的锁阳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像褪尽了颜色的胎记。它的眼睛慢慢闭上,像个真正的婴儿一样,沉沉睡去。
苏青不知道念安会变成什么样,是会一直保持孩童的模样,还是会像那些“标本”一样消散,又或者……会以新的形式存在。
但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雾母的执念,外婆和爷爷的守护,守墓人的谎言,根须的纠缠……都随着余烬的熄灭,化作了沉池里的涟漪,最终归于平静。
阳光越来越暖,照在身上,像裹着一层棉被。苏青抱着熟睡的念安,看着陈默渐渐苏醒的脸,忽然觉得,或许哀牢山的秘密从未真正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像锁阳花的花语一样——回家。
而他们,终于可以带着这份平静,真正地回家了。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沉池底的淤泥里,一点极淡的金色光芒,像颗被遗忘的种子,轻轻闪烁了一下,然后又归于沉寂。
像余烬深处,未熄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