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旧算盘记新老账(1/2)
郓城县的冬雪下了三天三夜,把十字街口的青石板盖得严严实实,唯有孙二娘包子铺的门楣下,还透着团暖黄的光。张青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把他脸上的疤痕映得像幅深浅交错的画,他手里攥着根铁钎,时不时往炉膛里捅两下,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转瞬就灭了。
“当家的,把那堆旧物挪挪,省得挡着道。”孙二娘正把刚出笼的包子码进竹篮,白汽裹着肉香扑了满脸,她用围裙擦了把脸,嗓门亮得能穿透雪幕,“昨儿个王婆来说,她那小孙子要学算术,让咱找找有没有旧算盘,说老物件打得顺手。”
张青“嗯”了一声,起身往铺子后角的杂物堆走。那里摞着几个破木箱,装着些经年不用的家什——豁口的瓦罐、断弦的胡琴、掉底的布鞋,最底下的木箱里,压着个黑黢黢的物件,蒙着层厚灰,看着倒像个算盘。
“这东西怕有年头了。”张青把那物件拎出来,用袖子擦了擦,果然是个紫檀木算盘,框子边角磨得发亮,算珠却缺了两颗,底板上刻着个“钱”字,刻痕里嵌着黑垢,像是被人摩挲了千遍万遍。
孙二娘凑过来看,指尖在算珠上拨了拨,“啪嗒”一声,一颗算珠掉了下来,露出底板上的一道缝,里面似乎塞着东西。她用绣花针挑了挑,竟挑出张卷得极细的纸条,黄得像深秋的枯叶。
“这是……”孙二娘展开纸条,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墨迹虽淡,却筋骨分明:“十月初三,收张大户粮钱五两,代记;十一月十五,付李木匠工钱三两,未结……”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算盘,旁边写着“清账之日,当归”。
“当归?”张青皱眉,把算盘翻过来,底板背面还有几行小字,像是记账人的批注:“钱家欠的不是银子,是人命。”
孙二娘心里咯噔一下,往灶里添了块炭:“钱家?是不是二十年前在东关开粮铺的钱老栓家?听说他家粮铺一夜之间关了门,一家三口全没了踪影,有人说他们欠了高利贷,被债主绑走了,也有人说他们卷着佃户的粮钱跑了。”
张青用铁钎拨了拨算盘的算珠:“这纸条上记的‘张大户’,怕是当年租钱家粮铺的劣绅。我小时候讨饭,见过张大户带着家丁抢佃户的粮食,钱老栓还出来拦过,说‘都是乡里乡亲,别做得太绝’。”
正说着,铺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带进来个穿灰布棉袍的后生,肩上扛着个工具箱,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他在铺子里扫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张青手里的算盘上,突然“咚”地跪在地上,工具箱摔在一旁,凿子、刨子滚了满地。
“这算盘!”后生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是俺外公的!是钱老栓的算盘!”
孙二娘连忙把他扶起来,见后生的眉眼间竟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见过的木匠:“你是……”
“俺叫李木,”后生抹了把脸上的雪,鼻尖冻得通红,“俺娘是钱老栓的独生女,当年粮铺出事时,她刚嫁给俺爹李木匠,怀着俺呢。外公说要去跟张大户清账,让俺娘先回娘家躲躲,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张青把算盘递过去,李木的手指抚过底板上的“钱”字,突然红了眼圈:“俺娘说,外公的算盘从不记错一笔账,他常说‘算盘珠子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可账不能活’。这‘当归’两个字,是说清了账就回家,可他……”
孙二娘把那张纸条递给他:“你看看这个,认得不认得主子的字?”
李木接过纸条,刚看两行就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是俺外公的字!他写‘五’字总爱带个小勾,‘三’字像个倒着的山!这上面记的‘付李木匠工钱’,就是俺爹!当年俺爹给粮铺打粮囤,钱老栓说等收了佃户的粮钱就给工钱,可没等给钱,粮铺就没了……”
张青往炉边拉了把凳子,让李木坐下:“你爹没说钱老栓为啥突然关了粮铺?”
“俺爹说,那年冬天特别冷,地里的麦子全冻坏了,佃户交不上粮,张大户却逼着钱老栓按往年的数交粮钱,不然就收回粮铺。”李木喝了口孙二娘递的热汤,声音渐渐稳了,“外公不肯逼佃户,自己垫了些银子,可张大户还不依,说要让他好看。出事前三天,外公把这算盘交给俺娘,说‘要是俺回不来,就把账算清楚,别让人家说钱家是赖账的小人’。”
孙二娘突然想起小时候听娘说的“杨白劳借债”的故事,只道是地主黑心,却不知这算盘上的每一颗珠子,都可能压着一家人的性命。她看着李木冻得开裂的手,那双手跟他爹李木匠的手一模一样,骨节粗大,指腹结着厚茧。
“你爹现在……”
“俺爹前年没了,”李木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总说对不起外公,没帮他把账算清。临终前还握着俺的手说,那算盘上的账,不光是银子,还有张大户逼死佃户的事——有个姓赵的佃户,因为交不出粮,被张大户的人打断了腿,寒冬腊月里冻死在破庙里,外公亲眼看见的,记在了心里,没敢写在纸上。”
张青的拳头攥得咯咯响,铁钎被他捏得变了形:“张大户现在还在东关?”
“在!”李木的眼里冒着火,“他把钱家的粮铺改成了绸缎庄,娶了三房姨太,天天在酒楼里吃酒,哪还记得当年的事?俺这两年在城里做木匠,总想着找证据告他,可谁肯信俺一个穷木匠的话?”
孙二娘往炉里添了块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你别急。这算盘和纸条就是证据。张大户当年逼死赵佃户,钱老栓肯定不是唯一的见证。我记得王屠户的爹当年给张大户家杀猪,说不定知道些啥。”
张青点头,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子:“李木,你先去客栈住下,暖暖身子。我这就去找王屠户打听。”
王屠户的铺子就在街口,此刻正忙着杀猪,猪血溅了满地。听说了钱老栓的事,他手里的屠刀“当啷”掉在地上:“钱老栓是好人啊!那年俺娘病重,没钱抓药,还是他偷偷塞给俺五两银子,说‘救命钱不能欠’。张大户那老东西,当年为了逼粮钱,把赵佃户的孩子都抢走了,说是抵账,后来那孩子再也没回来……”
“赵佃户的家人呢?”孙二娘追问。
“他婆娘带着小女儿回了乡下,”王屠户往灶里添了把柴,“前几年还来城里找过孩子,住在城隍庙,后来不知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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