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炼狱归来(2/2)
禾江是见过世面的人,以前是建工集团说一不二的老总。五十出头的人,倒比许多年轻人都想得开,看得透。“人生嘛,有高有低,”他常一边修剪月季一边说,“该吃吃,该喝喝,日子再难也要过出滋味来。”他还有八年,却像只是出一趟远门那样平静。
最让人放不下心的,是蒲士杰。
他曾经是边陲小城里叱咤风云的富翁,传说资产不下五六亿。过去灯红酒绿、前呼后拥,如今也穿着一身囚服,弓着背修剪冬青。他是因为从前称兄道弟的公安局长、副局长落马而被牵连出来的。组织非法出境、破坏耕地、开设赌场……数罪并罚,被判十五年。
刑期漫长,却远不如他心里的煎熬难熬。
少丰走过他面前时,蒲士杰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他眼窝深陷,脸色灰暗,像是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精气。高血压和糖尿病多年缠身,最近并发症愈发厉害,身上腿上红一块青一块的瘀血,还伴有脓疮,折磨得他很难受。有时修剪着花草,手都会不受控制地发抖。
但他身体上的病,终究比不过心里的病。
他前妻和新娶的年轻太太为争财产已经撕破了脸,三天两头写信来诉苦抱怨、互相攻讦。儿子更是不成器,不仅立不起门户,还染了一身恶习,挥霍无度。家业眼看就要败光,家人却只争眼前利、不顾身后名。
这些事,蒲士杰从不主动对人说。只是夜深人静时,他常一个人坐在床沿,对着窗外一点月光抽烟,烟头一明一灭,就像他的人生,一寸一寸烧成灰烬。
少丰走过他身边,想说什么,却只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一切尽在不言中。
蒲士杰点了点头,眼里有波动一闪,又迅速归于沉寂。他重新弯下腰,拿起剪刀,继续修剪那些看似永远也修不完的枝叶。
少丰一步步往外走,没有再回头。
他知道,真正的炼狱或许从来不在高墙之内,而在人心深处。但他仍默默祝福,祝福蒲士杰、祝福朝于啬、祝福禾江,也祝福所有留在这里的人——愿他们身体能撑住,愿他们心火能不灭,愿他们终有一天,能走出自己的炼狱。
阳光渐渐炽烈起来,把花台里的花草照得发亮。那一排低下去的背影,仍在光影间缓慢地移动着,就像岁月本身一样沉默、漫长而顽强。
在出大门之前,监狱还对少丰进行了搜身检查,防止将违禁物品传出监外。
到了监狱大门,开始发放释放材料。少丰拿到了《刑满释放证明书》——这是证明他已依法服完刑期、恢复合法身份的重要凭证,务必妥善保管。同时还把他在狱中的劳动报酬和未用完的钱以及监狱发的路费一并发给了他。同时,他也收到了刑释人员新冠病毒感染情况评估报告等文件。监狱大门的民警仔细核对他的信息:姓名、罪名、家庭住址、刑期等等。完了之后,武警还要再次检查一遍。一切手续履行完毕,监狱大门缓缓打开。少丰的妻子儿子还有妹妹和妹夫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
分别三年半,这漫长的时光犹如悠悠岁月长河,少丰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的家人。如今,他终于与亲人团聚在一起,心中的喜悦如潮水般汹涌,感慨之情如滔滔江水般绵绵不绝。
他深知家人在这三年半里所承受的苦难,他们犹如在暴风雨中艰难前行的孤舟,忍辱负重,经受了巨大的折磨。而他自己,更是经历了炼狱般的洗礼,才得以归来,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
当他与家人面对面时,千言万语如鲠在喉,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仿佛晶莹的珍珠,他强忍着不让它们滚落,生怕这一哭会让家人更加伤心,犹如在他们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撒一把盐。
少丰站在那条水泥路的起点,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巍然耸立的高墙。灰色的墙体在苍穹下透着一股冷硬的威严,碉楼的轮廓在渐亮的晨光中逐渐模糊,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记忆里。这座高墙曾剥夺他的自由,隔绝他的世界,但他此刻心中奔涌的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灼热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誓言:“这该死的高墙,困得住人,困不住魂。总有一天,我要亲眼见你轰然倒塌,夷为平地!”
他深吸一口气,秋日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泥土和远方自由的气息。这条蜿蜒伸向远方的水泥路,或许坎坷不平,却连接着无数可能和希望。他终于踏上了这条路。
儿子的车就停在路边,夫人早已等候在一旁,眼里含着泪光,手里捧着一整套崭新的衣物——从里到外,甚至一双柔软的新鞋。少丰拉开车门,几乎没有犹豫,迅速而近乎急切地脱下那身灰扑扑、印着编号的出监服,还有那双磨薄了底的旧鞋。他将它们狠狠扔进路边早已准备好的火盆里。火焰猛地蹿高,贪婪地吞噬着这些象征过往的织物,噼啪作响,仿佛在焚烧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连同那些霉运和晦气一并付之一炬。
他换上夫人准备的新衣,布料柔软陌生,却带来一种新生的踏实感。然后,他凝视着那盆跳跃的火焰,稳稳地抬脚,跨了过去。这一刻,不像简单的仪式,更像一场与过去彻底的诀别,一次凤凰涅盘般的重生。
车子缓缓启动,沿着弯曲的道路向前驶去。车窗外,熟悉的荒芜逐渐被掠过的新景取代,田野、村庄、早起劳作的人们……一幅崭新的生活画卷正在他面前徐徐展开。尽管前路或许漫长,挑战未知,但少丰心中充满了久违的笃定。他相信,只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未来必定充满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