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2/2)
“凉凉凉凉凉……”沈叔云擡起脸,那狰狞的面目下竟是一张与沈初六别无二致的脸。
沉双噤声,低声说:“首辅已经来了,韩公也到了,你给我清醒一点。”
沈叔云搓着脖颈,没注意到自己沾染了一手的墨汁,沉双恨铁不成钢地揪起他的衣领,沉着声骂道:“你做什么!”
“清醒清醒啊,”沈叔云敲了敲脑袋,糊里糊涂道:“一会又要去哪”
沉双黑着脸给他脖颈上的黑墨尽数擦干净,又湿了块干帕子给他焐了焐,见颜色消得差不多了才说:“去议事,方才蜀州来信了,司礼监那群废物,驿站昨日就到的奏折拖到今日才上呈,多说一句就哭爹喊娘。”
“别气了,”沈叔云站起来跺了跺发麻的腿,“总要有人当废物,要是有条件,我也想当废物。”
沉双瞪他一眼,带着人去了理事堂。
理事堂烘着暖炉,烤得人直想打瞌睡。沈叔云在堂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硬是将自己给掐清醒了。温永蔺年近花甲,韩渝也是满头银霜,沈叔云给二人赐座后,司礼监秉笔胡子江呈上了蜀州驿站递来的奏折。
这是傅九阖此月的第二本奏折。
温永蔺起身行礼:“陛下,傅将军先是平定西门郡叛乱,后带伤清剿蜀州匪患,于情于理,也该慰以封赏。”
“功过相抵,不押他入都白衣受审已是天子容情,”韩渝并未起身,他在椅子上坐得板正,朝温永蔺瞥去一眼,“再者,他如今已是边陲兵马大帅,还要怎么封难不成,要陛下给他封个异姓王吗?”
“天子脚下,休要胡言,”温永蔺轻咳几声,“你说他功过相抵,他有什么过你且讲明白。”
韩渝:“陆常兴私通外敌,按律应当由北镇抚司钦提入诏狱刑审,但他畏罪自戗,这其中的因果,恐只有傅殊闲一人晓得。再者,他一边陲兵马大帅,如今插手蜀州内务,若是朝廷只赏不惩,来日是不是还要坐上这理事堂巅峰之位啊”
“你!”温永蔺止不住地颤抖。
沈叔云适时劝道:“胡子江,还不扶首辅入座。”
胡子江立刻倾身去扶:“阁老,休要伤身,快些坐下。”
温永蔺缓了缓:“傅殊闲所呈第一道奏折已然说清了境况,西门郡府衙刘红卫畏罪潜逃至蜀州,与陆常兴狼狈为奸,他做为边陲兵马大帅,去蜀州拿人有何过错,况且你韩渝,也是在那奏折上按了印的,如今指鹿为马,你当真愧对将军府。”
韩渝拍案起身怒骂:“温成碧,你放肆!”
胡子江腿一软,显些跪在韩渝脚下,他稳住身,欲要劝韩渝坐下,韩渝却皱眉别开袖袍,怒斥:“区区阉人,滚远些!”
胡子江识相地滚远了。
“年关在即,过了年就是国祭,介时傅殊闲入都,二位当堂再做争论也不迟,”沈叔云将奏折翻了翻,“现下当务之急,是给蜀州谋个合适的人选。”
温永蔺:“陛下可有人选”
沈叔云看向韩渝,韩渝也道:“且先听陛下之言。”
“蜀州北临边陲四郡,南接江南八城,大运河贯穿西北,东南粮道也在此设驿,是大瑛的咽喉要地,军事要冲,理应寻个稳重持敛的官员下派,纵观朝堂,朕觉得都察院御史江闵很是适合。”
温永蔺思索着:“江闵是元和年间庶吉士出身,为人刚正不阿,又不善结交群党,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那陆常兴和刘红卫如何处置”韩渝有些乏了,他靠坐在椅子上,毫不顾忌地打了个哈欠。
沈叔云忍住打哈欠的冲动,说:“抄了刘、陆二人的府邸充库,顺便赏一些给边陲营,西门郡受袭,赏银就同赈灾银一起送过去,就由江闵沿路看护。对了,胡子江。”
胡子江跪地伏身:“奴婢在。”
“傅殊闲返都,太后是怎么说的”
胡子江:“太后的意思是,让傅大帅回颖川过年。”
“准的是谁去边陲”
“是随堂太监永禄。”
沈叔云垂目,他听闻永禄是司礼监提督刘宜诚养在膝下的干儿子,就连掌印何冰也要让他三分,刘宜诚又视太后为祖宗,太后要永禄去边陲请人,就是替自己走了这一趟。
傅九阖断然不会驳了她老人家的意思。
沈叔云不由得头疼。傅九阖六年未归都,他又怎会清楚朝中局势与流派,永禄是内廷“太子”,刘提督的干儿子,也是条只供太后使唤的乖狗,可他到了边陲,傅九阖识得他是谁
不把永禄当人看是小事,万一被有心人拿去做了文章,硬说他是对太后不敬又当如何。
这里头复杂着,沈叔云一时竟也不想叫傅九阖回来。他手握四十万兵马,既受人忌惮,又引人垂涎,欲让他死的人数不胜数,想让他生的人亦多如牛毛,他是能盘活整局棋的棋子,也是能激起千层浪的磐石。
沈叔云哀怨地叹口气,他决定将接下来的所有不幸都归结于傅九阖,他本人将不再有错。
此时此刻,远在西北边陲的傅大帅迎风打了个喷嚏,他怀疑有人在背后编排他,直接奋力捅了身后的顾百川一肘。
顾百川猝不及防生接下这一肘,忍痛咒骂:“艹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