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1/2)
第 62 章
“判大人倒是怕硬欺软。”沙哑的声线里泛着些微酸味,似在抱怨两个意识所受到的区别对待。
“判宗传统。”无情想起时常“媚上欺下”、耍宝卖乖的三判官,将对方的调侃照单全收。
轻渺而困倦的声线,如同梅蕊上的积雪在茶壶里缓缓融化:“他封印记忆而为你,仅此而已。”
月色入户,倾泻在地板上,皎皎如深潭。枕簟凉生,几道劲风灭尽烛火,只余下青烟缕缕自烛芯处委落。黯仰躺在床榻外侧,即便阖眼睡下也依旧耳听八方,甚至连墙角处爬过几只高脚蛛都一清二楚。
这个纤毫毕现的世界,除大猫小猫之外的山川草木、花鸟虫鱼——全然是黯的手笔。
年少有为的录宗宗主诘问另一个自己,所得的答案却让他默然无语:
这是黯对猫土的弥补,也是送予无情的最后的赠礼。
那些猫要一个没有混沌之主、更没有猫土大战的世界,不曾血流成河,不曾哀鸿遍野。
瞳瞳得以顺风顺水地长大,而非在冰牢里半死半生;墨兰得以与女儿们天伦叙乐,而非骨肉分离孑然一身;忠与灵锡从始至终齐心协力,从未离心离德;十二殇也大多平安喜乐,在原本的宗派里,或平平淡淡或波澜壮阔地过着阳光下的生活……甚至那些岌岌无名的普通猫民,也不曾在战火纷飞中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他亦想起云忧谷外的那句剖白:摧枯拉朽的实力、炙手可热的权势、一呼百应的威望——如若没有这些,无情又会待他怎样。
故而黯多此一举,以懵懂无知的少年之躯与他相遇。
但现在想来,不过庸人自扰。
因为他不会允许自己碌碌无为。他注定会站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去接受别人的畏惧或瞻仰。
当然,后者一向是少数。
——他注定会成为无情爱慕的模样,因他天赋异禀、野心勃勃。
迢递的更漏传来,一声声如流水落花般静谧安然,教人睡意渐生。
怀里的猫睡得安安稳稳,弦月状的呆毛软乎乎地垂在他肩上,毛绒绒的脑袋就枕在他臂弯里,脆弱的动脉近在咫尺。
黯抚上去,感受他安定的脉搏,有喋血的红光在赤眸中闪过,又悄无声息地被温软淹没。
待到日上三竿而判宗宗主梦觉时,殿中的迷录符已尽数撕下,干干净净的,甚至看不到曾经存在的痕迹。身边同样空空荡荡,毕竟录宗宗主不可能一天到晚都无所事事。
无情披衣起身,欲去道别,却险些迎面撞上一只笑不见眼的猫。
“早上好啊嫂夫人!”欧阳兴高采烈地推门而入,两枚镜片在正午的艳阳下金光闪闪,在紧要关头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让他看清了眼前猫,但那个称呼早已脱口而出,覆水难收。
原以为是未来的宗主夫人留宿于此,却不想是判大人与黯大人彻夜长谈。
棕猫自觉掌嘴,清脆的耳光声让人不禁侧目。
无情无心计较他的快言快语,只是开口问道:“黯大人身处何地?”
“铸字大殿。”欧阳尴尬地推了推眼镜,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先行一步上前带路。
盘山小路如玉带般缠起山峰,一尘不染的石径上撒着树影婆娑,摇来晃去,揭露了林叶与晨风的窃窃私语。
巍峨的大殿张开巨口,将赤红与青苍的身影一并吞下。
方方正正的石料被灿烂的阳光涂上一层光滑的玉色,井然有序地堆放在地板上。无情合了袍袖,官袍上弦月如钩,下摆处绣着云里疏星。暗金色的瞳孔像一面古拙的铜镜,静静地倒映着殿内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
“本官以为,天书大典所需的字模是由手宗打造。”无情缓步踱向他,似是随口一提。
颀长的身影投在黯的眼里,然后被铺天盖地的血色包围。
“明知故问。”鼠须笔被搁置一旁,而欧阳则十分知情知趣地退了出去。
一张宣纸如箭离弦,直勾勾地射向判宗宗主,然后被夹在两指间,如一只自投罗网的蛱蝶。
纸页上依旧是铁画银钩的字迹,有气吞山河之势。无情一目十行地看完,擡眼看向他:“黯大人要将撰写内容悉数打乱,一半交由手宗负责,一半由录宗自行督造?”
回答他的,是对方斩钉截铁的声音: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的天书大典不过循规蹈矩地记录历史,就算被提前窥知,也无伤大雅。但本次撰写的内容,哪怕被彻彻底底打乱重组,变得七零八落不知所云,以灵锡宗主敏锐的直觉,也可能窥一斑而知全豹。
若被有心人散播出去再被推波助澜,后果将不可估量。
为了混淆视听,黯甚至加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废话,与关键信息杂糅在一起。无论手宗录宗,都无法从中获知只言片语。
他与无情筹谋许久,绝不能因此功亏一篑。
平等——一个本该理所当然的东西。
但眼前忽地燃起火光,铺天盖地,不见日星。人间炼狱般猩红的天幕,还有散落在焦土里凄楚的哀声。面容半毁的小猫揪住他们的衣角,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地问着:“我们……我们这些野猫,真的就低人一等吗?”
白鹤村里四十八只无辜罹难的猫,男女老少。罪猫可以伏法,但死者如何返生?
天堑般的尊卑贵贱让京剧猫里的败类有恃无恐。
——黯本该对此无动于衷,毕竟他见惯了生离死别,也奉行着弱肉强食,但无情有着泽被天下的愿景,而那只与欧阳结伴而行、削尽浮世不平事的小猫,也想要四海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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