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天命?老子要摧毁的就是这个天命!(万字大章 )(2/2)
正是被自己放跑的瑞鹿乡灾民!
还有那个肮脏老者。
他双目空洞如死灰,手里攥着半截草根,嘴唇干裂得渗血,喉间却仍在喃喃:“给孙儿留口......留口......“
还有那个大腿溃烂,伤口爬满蛆虫男子。
头发打结,怀里抱着一团观音土啃着的少女。
还有,还有,还有很多……
他们每一个,都是曾被自己放到深山之中的瑞鹿灾民!
“沈,沈公子……”
“这些人是…….”
沈翊川笑了笑:“哦,这些都是我路上抓的流民。”
“那……那朝廷可曾说过如何处置这些流民?”
沈翊川:“身体不行的,找个地方埋了,免得传播瘟疫。”
“还有力气的,送去建造天命台。”
完了……
邹文靖心中悲呼一声,不论如何,他们都死定了……
为了建造那个天命殿,已经活活累死了十几万劳役。
这个更为宏伟,更为雄壮的天命台,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呢!
“好了,朝廷旨意我已经带到。”
“你好生办差。”
“这件差事办好,父亲自会在陛
“届时,你升调到京城,也绝非难事。”
邹文靖只觉脑袋眩晕,昏昏沉沉,对于沈翊川的话,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就连如何送沈家公子到的城门口,他都是后知后觉,直到车队走出很远了,才回过神来……
“呵……”
“延晖,我们真是一个笑话啊。”
“明明做了那么多,可什么都改变不了……”
周延晖轻叹一声:“唉,大人,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
“世道如此,天命如此,我辈又能奈何?”
他挥了挥手,摒退了一同跟过来的差役,小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
“我真希望顾公子能成功!”
邹文靖一怔,犹如死灰的眼眸瞬间绽放一抹亮光:“是啊,顾公子他……”
但紧接着,那抹亮光又黯淡了下去……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用的,时间太短了。”
“顾公子没有丝毫成功可能。”
“如今陛下和大隋皇帝已承天命,他拿什么跟天命加身之人抗争?”
“更遑论,荡寇联军有数百万兵家武道,三十位得证自身,还有那么多六境高手……”
“南云覆灭,只在弹指一刹!”
说话间,远处走来一名府衙里的书办。
“大人。”
“豫州吴氏送来请帖,请您明晚参加醉月宴。”
邹文靖一怔,接过那封烫金请帖,无力的挥了挥手:“延晖,你代我去…..噗!”
话未说完,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两眼一黑,躺在了地上。
……
等邹文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他缓缓睁开双眸,昏黄的灯火下,两道模糊身影逐渐清晰。
其中一个,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周延晖。
而另外一个身姿挺拔,容颜俊朗,气度出尘,神采卓绝。
是他?
邹文靖心头噗通一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顾大人……咳,咳咳咳……”
顾秋连忙上前,坐在床边将他扶了回去:“你心力憔悴,五劳七伤,虽然我用三元混一造化典为你滋养。”
“但目前还不宜情绪激动。”
邹文靖斜依木榻,怔怔的看着顾秋,神色木然,喃喃道:“顾大人,我累了,我真的很累了……”
“能做的,该做的,我都尽量去做了……”
“我给他们鞠躬,给他们磕头,连他们府里的管家,我都当做祖宗一样供着…….”
“可是……我做的这些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各城,各县,各乡,各村,依旧有很多百姓饿死,哭死,疼死……”
“他们呢?”
“依旧奢靡享乐,吟风弄月。”
“他们哪怕省下那一场荷花宴,就能让成百上千的百姓活下去!”
“我做了很多,我真的做了很多…….”
“哈哈哈哈哈……”
“可我做的再多又有何用啊?”
“到头来…….”
“还是一个人都没能救下!”
“他们还邀请我参加这个什么狗屁的醉月宴?”
邹文靖看向枕边的请帖,脸庞竟是浮现几分狰狞:“哈哈哈哈哈……”
“这样的宴席,我参加过很多次……”
“顾大人,你知道第一次参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顾秋没说话,只是淡淡的摇摇头。
“我很兴奋,很激动…….”
“为何?”
“因为那代表我这个寒门出身之人,终于获得那些高高在上,尊贵无比之人的认可了…..”
“可现在呢?”
“我恶心!”
“我很恶心!”
“那宴会之上每一滴酒,每一口佳肴,每一曲舞,他们脸上的每一丝笑,都让我恶心!”
“我恶心!我他妈的恶心!”
“这个世道让我恶心!我曾经敬仰,崇拜,总想着融入的圈子让我恶心!”
“我恶心我写过的诗,我恶心我的阿谀笑脸,我恶心我的奉承之言,我恶心我自己!”
“可是……这又如何?”
“嗬,嗬嗬嗬嗬…….”
“天命如此,世道如此,你,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顾秋没说什么,只是床上站了起来:“我还有要事去办,路过此地看看你而已,不多留了。”
“十天后,去城墙上看看。”
说罢,便是起身离开后堂,化作一道墨色流光,隐于墨色之中。
“顾大人……嗯?”
邹文靖话未说完,便是看到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
他捡了起来,垂眸扫视,只见其上写着:
《伐天宣言》
夫江河壅塞必决,以其蓄怒也,草木壅土必长,以其含生也。
今观天下,朱绂压肩犹嫌不足,鼎镬烹民尚恨未盈。
吾闻愚公移山,非不知难,乃为后也!
陈胜辍耕垄上,非好乱也!
赤眉揭竿沂水,非性暴也!
此皆匹夫之怒,然则彗星袭月,白虹贯日,岂不壮哉!
今告尔众:
莫信天命在簪缨,须知人力胜鬼神!
田垄之犁可化剑,织机之梭堪作矢!
三更梆响非催役,实乃聚义讯,五更鸡鸣非促耕,正是伐罪时!
匹夫夜语,能令北斗南指,村妪灶议,可使东海西流。
且看:
燕赵悲歌凝作剑花,吴楚渔火聚为星辰。
铁骨铮铮响,木棉殷殷红。
愿共燃薪传火,照彻千年长夜。
誓将热血沃土,催发万世新芽。
万家灯火,必燎苍原!
“这,这是……”
邹文靖心头一颤:“顾大人刚刚说,让我们十天后去城墙上对吧?”
“嗯。”
周延晖点点头:“是这么说的。”
……
豫州,某处山谷之中。
“愿共燃薪传火,照彻千年长夜。”
“誓将热血沃土,催发万世新芽。”
“万家灯火,必燎苍原!”
一名皮肤晒得黝黑,面容忠厚且普通的中年男子喃喃低语:“这一天,终于到了…..”
“铁娃,那个沈翊川怎么样了?”
“放心吧,石头他们盯着呢。”
“等跟到关押流民的大营,就会动手。”
……
次日,江汉,江陵城。
“喔喔喔……”
金鸡破晓,晨曦挥洒。
陈家酒肆的陈老板如往常一样,在听到鸡鸣之后,便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他刚要推开院门,忽然瞥见大门贴着一张纸。
“万家灯火,必燎苍原……”
“这一天,终于来了吗?”
“老婆子,老婆子!”
陈老板撕下那张纸,飞快的跑回屋内:“我们可以真正的给芸儿报仇了……”
床上,刚刚穿好衣服的陈家酒铺老板娘心头一动,眼眸绽放起咄咄精光!
多年前,老两口的独生女儿被施家少爷害死,老板娘也因此变得疯疯癫癫……
在顾秋屠灭施家之后,老板娘不治而愈。
现如今,那个疯婆子已经是个八品兵家武道了!
……
与此同时,吴郡,某处。
三年过去,李小芽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她坐在山谷中的一块青石之上,轻声讲解:“这兵家武道的要义,就在于一个‘一’字。”
“一者,阶于道,几于神,用之在于机,显之在于势……”
“李姑娘,李姑娘。”
正在这时,一个皮肤粗糙的少年,跑到李小芽面前:“璎珞姑娘来信了。”
“哦?”
李小芽伸手接过信件,拆开信封,郎朗阅读:“铁骨铮铮响,木棉殷殷红…..”
“万家灯火,必燎苍原!”
她款款起身,眺望江汉方向,脑海中回想起数年前的画面。
那时,江汉爆发旱灾,蝗灾。
父亲为求让自己活命,跪求周府管家买下自己。
“大爷,求求您,求求您,买了我女儿吧。”
“我不要钱,只求您给她一条活路。”
“滚开!”
身着名贵华服的周府管家一脚踹开父亲,哼道:“就你那半死不活的小崽子。”
“我若买了回去,公子还不得骂死我?”
“滚!”
“大爷,大爷我求求您,求求您买了她吧。”
“我给您磕头了。”
“贱民,你骨头也也他妈贱了!”
“行。”
“今个你若能受大爷二十鞭子不吭声,那我就宁可挨骂,也把你家这兔崽子买回去。”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啪~~!
周府管家抬手就是一鞭,狠狠抽在父亲身上,一道皮肉外翻的血痕顿时呈现而出。
二十鞭过后......
“哈哈哈哈哈……”
“见过蠢的,但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武阳周家,怎么可能买一个半死不活的狗崽子?”
“就算公子不嫌晦气,我还嫌晦气呢!”
画面在李小芽脑海中快速闪过一遍……
她捏了捏拳头:“爹,这一天终于来了。”
说罢,李小芽转身回头,沉声喝道:“王虎!”
“李壮!”
“去召集所有人,十日内务必赶到赤阳山!”
“是!”
......
......
......
会稽郡,某处山村。
柴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赵青山佝偻着身子,扶着门框缓缓直起腰,补丁摞补丁的粗布短打虽洗得发白,倒也整整齐齐。
他从褪色的蓝布巾里摸出半块硬馍,小心翼翼揣进怀里,枯枝般的手指在衣角蹭了蹭,才拄着枣木拐杖迈出门槛。
一边走,赵青山一边暗暗怒骂:“臭小子,混小子,兔崽子……”
“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造反?”
赵青山听过儿子描绘的那个世界,也见过大同行会的成员。
甚至也有过那一刹的触动。
但……
他始终无法理解这帮人,无法理解儿子。
陛下他可是有天命在身的,你们还敢造反?
这不是找死吗?
他没有跟儿子一起走,而是大吵一架,扇了一巴掌后,便找了个偏远乡村躲了起来。
赵青山还不想死……
“老赵,你也去逃荒啊?”
正思量间,不远处走来一名白发老者,两个十二三岁大的孩子。
“唉……”
赵青山微微一叹:“家中就剩这半块馍馍了,再留下,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一起走吧,去范阳城或许还有条活路。”
赵青山点点头,和老李头步履蹒跚的朝着村口走去。
“老李,南陈那边的反贼有啥消息没?”
“我听说就快灭了……”
“驿馆的张老三与我说,陛下集结了数百万兵家武道,将南云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等过几天那个什么阵一破,就冲进去将反贼一个不留的杀了。”
赵青山心头一颤,下意识的捏紧拳头。
或许,我该去见那小畜生最后……
“回去!”
“全都给我回去!”
正在这时,远处的厉喝打断了赵青山的思绪。
抬头看去,只见村口守着二十几个兵丁,拦着想要逃荒的村民,不让他们外出。
“为什么啊?”
人群中响起一声带着哭腔的质问。
说话的是个妇人,怀中抱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孩子的小拳头攥着母亲的衣襟,眼睛里满是恐惧与饥饿。
“军爷,我们就是想进城找个活路而已,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又有几个村民壮着胆子开口,声音里满是哀求。
为首的兵丁:“陛下有旨,如今流民遍地,盗匪横行,引得天下纷乱四起,民不聊生。”
“各州,各府,各县,各乡,各村子民,都要各守本分,不许外出!”
“回去,全都给我回去!”
“啊?我们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啊!“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惊呼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这不管我的事!”
兵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总之,不管是谁,一个都别想走!”
“军爷,您行行好,我家娃儿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一位老汉扑通一声跪下,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滑落:“您让孩子出去行吗?让他进城乞讨去行吗?“
“滚!”
“放跑你一个,我们都得没命!”
“滚回去!”
那兵丁暴喝一声,猛地挥起皮鞭。皮鞭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啪“’声,结结实实地抽在老汉背上。
老汉惨叫一声,踉跄着栽倒在地。
受惊的村民们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后退。
“都给我滚回去!”
兵丁们齐声怒吼,挥舞着皮鞭冲入人群。皮鞭如毒蛇般四处游走,抽打在村民身上,腿上......
霎时间,凄厉的惨叫声与哭喊声交织在一起......
赵青山吓得哆嗦了一下,调头就往家中走去。
……
又是过去三天。
赵青山蜷缩墙根下,捂着肚子,脑袋昏昏沉沉。
此刻,他的肚子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翻涌的酸水顺着喉咙往上冒。
胃部时不时都会传来一阵绞痛,每一次都宛如利刃剜心,而他只能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死死抱住肚子,嘴里喃喃着:“兔崽子,兔崽子......”
“你可别死啊……”
“啊~~!”
远处,一声尖叫传来,让赵青山的脑袋清醒了些。
“赵爷,赵爷救我!”
一个七八岁左右,面黄肌瘦的孩子从远处跑来。
“我爹疯了,他,他要把我给……”
岁大饥,烹子而食?
赵青山想起儿子给他讲过的史书,心头剧烈一颤!
他腾然起身,一把将那孩子抓了过来,护在身后:“老蔫,你疯了?”
“没吃了的了,大的还好,小的已经快不行啦啊……”
赵青山双拳紧握,骨节泛白得近乎透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的血珠顺着纹路蜿蜒而下。
他浑身剧烈颤抖,凹陷的眼窝里迸出猩红血丝,喉结剧烈滚动,布满裂口的嘴唇一张一合。
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有说不出来......
脑海里,不知为何想起儿子说过的,想起大同行会那些疯子说过的话。
‘我们不去抗争,就会永远受苦。’
‘别指望那些帝王将相会发善心,只有自己站起来抗争,才会有活路......’
他佝偻的脊背瞬间绷直,如同一张蓄满力的弓弦,朝着踉跄奔来的老蔫猛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拼了!”
“我们去跟那些狗杂碎拼了!”
不多时,整个村子都爆发一声又一声冲天怒吼!
“拼了!”
“跟那些狗杂碎拼了!”
......
片刻后……
赵青山瘫坐村口,看着满地的军士尸体,以及那个手持长刀的墨衣男子。
“我,我知道你是谁……”
“哦?”
顾秋略感意外:“你认识我?”
赵青山摇摇头:“不认识,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公子。”
“我想问你一句话。”
“老人家,您请说。”
“我儿子说,他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那个不一样的世界,会来吗?”
顾秋伸手将他搀扶起来:“会不会来,你很快就看到了。”
说罢,便是转身离去。
赵青山愣愣的看着顾秋背影,喉结滚动了几下,大喊道:“公子!”
“他叫赵承安!”
“替我告诉他,替告诉我那......我那不成器的兔崽子!”
“他爹信了!信了他选的路!”
“还有……”
“赢啊!”
“要赢啊!你们一定要赢啊!”
顾秋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继续大步朝着两国交界之处,所谓的‘天命之地’走去。
......
PS:怕有人觉得不合逻辑,解释一下。
禁止灾民外出逃荒这种事,史书上屡见不鲜,几乎每个朝代都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