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领导坐班信访窗口(1/2)
辽宁省某信访窗口的搪瓷杯第三次见了底,杯底沉着几粒泡胀的枸杞,像被春水浸得发白的小石子,边缘还泛着点浅红的光晕。李厅长拧开保温杯盖,热气裹着枸杞的甜香漫出来,在玻璃隔断上凝成细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恰似老人脸上的泪,在布满褶皱的皮肤上蜿蜒成河。他刚在登记表上划完第七个勾,笔尖的墨水还没干透,在纸面留下个小小的墨点,像只蜷在纸上的小虫。走廊里传来趿拉趿拉的脚步声,有人拖着双破布鞋赶路,鞋底磨平的胶底蹭着地面,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出清晰的回音。
\"李厅长,轮到俺了?\" 穿蓝布褂子的老汉扒着窗口探进头,露出半截沾着草屑的草帽,麦秸编的帽檐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布条 —— 是用旧衣服剪的,带着点蓝白格子的残迹。厅长抬头时,看见对方袖口磨出的毛边里卡着片干泥,像是刚从田里拔完草,指甲缝里黑黢黢的,藏着洗不净的土,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肿得格外粗大。登记表上 \"张富贵,土地纠纷\" 的字迹被汗水洇得发蓝,墨迹顺着纸纹爬到 \"事由\" 栏,把 \"邻居占了半垄地\" 的 \"半\" 字泡得发胀,笔画黏在一起,像坨化开的墨。
搪瓷杯里的余温还没散尽,厅长的拇指在杯沿转了半圈,杯壁上的茶垢画出道浅黄的圈,是常年喝茶留下的印记,圈里还缀着些星星点点的深色斑点。\"您说详细点,哪年分的地,地界桩还在不?\" 他说话时,窗台上的仙人掌抖了抖尖刺,把阳光戳出细碎的光斑,落在老汉粗糙的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钻。老汉突然激动起来,往窗口凑得太近,草帽檐蹭到玻璃,发出沙沙的响,\"前年秋天下雨冲了界桩,他就把俺家的豆子割了半亩!\" 唾沫星子溅在玻璃上,像撒了把碎盐,在光线下闪着亮。
隔壁窗口的小赵探过头,手里捏着半截红笔,笔杆上的漆掉了块,露出里面的木头,带着点浅黄的纹理,\"厅长,下午两点有个会,王秘书刚才来电话催了,说参会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 厅长没抬头,从抽屉里翻出张村镇地图,纸边卷得像海带,上面还沾着块干了的泥巴,呈深褐色。指尖在 \"三道沟\" 的位置敲了敲,纸页发出哗哗的响,\"明天让国土所的人去丈量,您留个电话。\" 老汉的手抖得厉害,在便签纸上戳了好几个洞,墨点晕开像朵难看的花,\"俺没手机,要不...... 俺明天再来?\" 厅长把自己的名片递过去,纸质厚实,边角挺括,上面的字迹清晰有力,\"让村支书打这个号,就说我让他联系的。\"
水杯第四次注满时,阳光已爬到窗台中间,在桌面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像道道栅栏,把桌面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穿褪色工装的女人把药盒拍在窗口,铝箔板上的 \"降压片\" 三个字被指甲抠得发白,边缘卷起来,像翻起的书页,\"药店说这个药报销比例变了,俺跑了三趟医保局,都说系统坏了,净糊弄人。\" 厅长拿起药盒对着光看,生产厂家的红章边缘发虚,像被水浸过,字迹有些模糊,\"您等十分钟。\" 他拨电话时,女人的裤脚滴下两滴水,在地面积成小小的圆,是早上赶路时踩的露水,鞋面上还沾着点草叶,嫩得发亮。
走廊里的吊扇转得慢悠悠,扇叶上积着层灰,转起来像拖着团雾,把 \"领导坐班\" 的纸牌吹得晃悠,纸牌边角卷了,用图钉按着的地方有点翘,露出后面的墙壁,是淡淡的米黄色。厅长挂了电话,指腹在桌面上敲出轻响,节奏均匀,\"系统确实出了点问题,已经让技术科处理,他们说今晚就能修好,下周去报销就行。\" 女人突然红了眼眶,从布包里掏出个苹果,用手绢擦了又擦,手绢上印着朵已经褪色的牡丹花,\"自家树上结的,没打药,您尝尝。\" 苹果上还带着片叶子,梗上的刺扎得桌面有点痒,留下个小小的印,像个逗号。
日头偏西时,窗口前的长凳空了大半,凳面上还有没干的水渍,是刚才有人泼洒的茶水,呈浅褐色,边缘已开始变干。只有王二楞还蹲在墙角,军绿色的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块黑泥,像块没洗干净的膏药,皮肤因为常年暴晒显得黝黑粗糙。他手里攥着张折叠的纸,边角磨得发毛,像块揉皱的牛皮糖,被汗水浸得有点硬,展开时还能闻到股淡淡的汗味。厅长喊他时,他猛地站起来,膝盖在凳角磕出闷响,疼得龇牙咧嘴,\"俺...... 俺叫王二楞。\"
纸展开时簌簌作响,是张半年前的报案回执,纸质粗糙,边缘裁得不齐,像被人用手撕的,\"羊丢了三只\" 的 \"三\" 字被雨水泡成了墨团,糊得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出个轮廓。厅长的指尖划过日期,6 月 17 日,正是麦收最忙的时候,那天他记得清楚,下了场瓢泼大雨,雨点子砸在窗户上噼啪响。\"当时派出所出警了?\" 王二楞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得厉害,\"来了,说山里草深,找不着,就让俺回来了。\" 他的指甲在 \"处理结果\" 栏的空白处划来划去,把纸页戳得起了毛,露出里面的纤维,像团乱麻。
窗台上的仙人掌投下斜长的影子,刚好盖住厅长的皮鞋。鞋面上沾着的泥点还没干透,是早上在门口帮拉菜的三轮车推车时溅的,黄黑相间像幅抽象画,鞋尖的地方泥最多,还沾着点草屑,嫩得泛绿。\"明天我跟你上山找。\" 厅长说话时,王二楞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肩膀抖得像风中的玉米秆,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上汇成小水珠滴落在地上,\"俺不是要找羊,是想有人听俺说说话。\"
厅长绕过窗口走出去,蹲在他旁边,裤腿沾了地上的灰,呈浅灰色。王二楞的蓝布褂子后颈磨出个洞,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领口还有个补丁,是用块不同颜色的布缝的,针脚歪歪扭扭。\"羊是俺闺女买的,她在城里打工,说让俺养着作伴,俺没看好......\" 他从怀里掏出张照片,塑料封皮上沾着点油渍,穿校服的姑娘站在羊群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辫子扎得歪歪扭扭,发梢有点翘。
走廊里的灯亮了,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像只被困住的飞虫在叫,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像两个巨人,随着他们的动作轻轻晃动。厅长拍了拍王二楞的后背,手掌能摸到对方脊骨硌出的形状,像串干瘦的玉米,硌得手心有点疼。\"以后每周三,我都在这儿听。\" 王二楞的哭声停了,用袖子抹了把脸,袖子上的补丁蹭得脸颊发红,像抹了层胭脂,\"真的?\" 厅长把登记表推到他面前,纸页被风吹得掀动,发出哗哗的声,\"你看,这些勾都是我画的,说话算数,绝不糊弄。\"
坐班记录的最后一页,厅长的名字后面整整齐齐排着二十三个勾,每个勾的收尾都带着点上翘,像小钩子,把群众的事牢牢挂住。王二楞走的时候,把苹果放在窗台上,和早上那个并排摆着,夕阳照在上面,泛着层暖黄的光,像两个小太阳,把周围的桌面都染成了浅黄。
群众留言本翻开在最新一页,有人用圆珠笔写着:\"官不大,心不小。\" 字迹歪歪扭扭,墨水还没干透,在纸上洇出淡淡的边,末尾还画了个笑脸,嘴角咧得太开,差点碰到纸边,眼睛画成了两个小黑点,像两颗芝麻。厅长合上本子时,发现扉页的角落有行铅笔字,是个孩子写的:\"爸爸说这里的叔叔会帮忙。\" 字迹稚嫩,笔画都连在了一起,有些地方还被橡皮擦过,留下淡淡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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