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办不成事窗口(2/2)
中午吃饭时,李敏从抽屉拿出个馒头,是早上从家里带的,用塑料袋包着还热乎,上面印着桃花和福字的花纹,是她妈用模子压的。她就着萝卜干咸菜吃,咸菜有点咸,是婆婆腌的,装在玻璃罐里,罐口用保鲜膜封着防苍蝇。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有个待办事项:张大爷邻居的老年证办理,材料不全,缺了份居住证明。去年这个点,她或许正在食堂吃饭,和同事聊电视剧,吐槽哪个演员演技不好,现在却不行 —— 窗口不能离人。有次她去厕所,来回不到五分钟,回来就见个大妈在窗口抹眼泪,说等了半天没人,以为这窗口也是摆样子的,手里的塑料杯都捏扁了,杯口的裂纹更明显了。
下午来的小伙子穿着格子衬衫,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的线,背着个双肩包,包带磨破露出白色线头,像老人下巴上的胡须。他把材料往窗口一放,文件夹 “啪” 地拍在玻璃上,声音带着哭腔:“同志,我这营业执照办了两个月了,总说经营范围有问题,每次去说法都不一样,我都记不住了,笔记本都记满一页。” 李敏拿起材料,见里面的经营范围写得密密麻麻像篇小作文,从针头线脑写到家用电器,连 “其他” 都写了三遍,像是生怕漏了啥。她指着其中一行说:“你这‘日用百货’包含太广,得具体点,比如牙膏牙刷、毛巾香皂,这样审批时才好界定,不容易出岔子。” 小伙子急得抓头发,头皮屑掉在衬衫上像撒了把白盐:“我上次问,他们就说‘不行’,没说咋改,就让我回去重写,我都重写八遍了,纸用了半本。” 李敏拿出张带花纹的便签纸,边角有点卷像被风吹过的树叶,一条条写下来,字迹娟秀如打印,连标点符号都规规矩矩,逗号是逗号,句号是句号。
傍晚快下班时,来了个抱孩子的女人,孩子在怀里哭个不停,小脸憋得通红,嗓子哑得像受惊的小猫。女人衣服上沾着黄乎乎的奶渍,领口有点歪,头发乱糟糟的,发梢粘在一起像好几天没洗,还沾着点草屑。“同志,我想给孩子办出生证明,医院说少了个签字,可我实在没办法了,孩子等着上户口打预防针呢。” 李敏接过材料,发现是孩子父亲的签字少了,表格上的空白处格外扎眼,像块补丁。“孩子爸爸呢?” 女人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水迹:“他在外地打工,在工地上搬砖,回来一趟不容易,光路费就得两百多,还得扣工钱,我实在舍不得 —— 那钱够给孩子买两罐奶粉了。” 李敏拿起电话打给医院档案室,第一遍没人接,听筒里传来忙音;第二遍占线;第三遍才打通,听筒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下班了,明天再说。” 李敏放软声音:“您好,我是政务中心‘办不成事’窗口的,有个急事儿想核实下,孩子等着上户口,耽误了打预防针不好……”
窗口的灯总是最后一个关,李敏锁门时,发现门框上又多了张铅笔写的小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孩子:“谢谢小李同志,我儿子的助学贷款办下来了,九月就能上学了,他说一定好好学习。” 是上周那个农村老汉写的。当时他拿着录取通知书,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纸都被捏皱了,说学校催得紧,再不办就耽误上学了,说着说着就抹眼泪,把袖口都哭湿了,能拧出水来。李敏帮他跑了教育局、银行,三天就办好了。老汉非要给她磕头,被她拦住时,膝盖都快碰到地面了,裤腿上的泥蹭到她裤脚,留下块褐色的印子。现在想起,老汉的脊梁骨真弯,像座桥,背都快贴到腿上,走路得往前探着身子。
有天早上,李敏刚开窗,就看见窗台上放着个蓝底白花的布袋子,上面绣着几朵小雏菊,是农村常用的样式。里面装着十几个土鸡蛋,蛋白上沾着点鸡毛,暖暖的像刚从鸡窝里掏出来,带着点鸡粪的腥气。袋子里有张红笔写的纸条:“张大爷感谢你,自家鸡下的,没喂饲料,你放心吃,孩子吃了也健康。” 李敏把鸡蛋分给同事,自己留了两个,中午煮着吃,蛋黄黄得像太阳,油汪汪的,比超市买的香多了,连蛋白都带着点甜味,吃在嘴里心里也甜。去年这个时候,她或许还在抱怨窗口工作累,每天说话说得嗓子疼,得含着润喉片,现在咬着鸡蛋,只觉得满嘴清香,心里热乎乎的,比喝了热茶还舒服。
大厅的保安老王总爱往窗口凑,他的保安服袖口磨破了,用蓝线缝着,和藏青色的衣服不太搭,像块补丁。“小李,你这窗口真能办成事?我那侄子想办个残疾证,跑了三趟都没办成,人家说他那伤不够级别,可他明明走路一瘸一拐的,下雨天更厉害。” 李敏笑着说:“王师傅,让你侄子来,材料带齐了我帮他办。你让他把医院的诊断证明都带上,越全越好,住院记录啥的都别落下。” 老王挠挠头,指甲缝里有点黑泥像刚搬过东西:“我侄子说,以前去办事,人家总说‘不行’,他都怕了,现在看见穿制服的就哆嗦,跟见了老虎似的。” 李敏拿起桌上最特别的那面锦旗,上面 “说行的,不一定行;说不行,但帮你办成的,才真行” 几个字是用金粉写的,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边角还绣着圈祥云纹,看着就喜庆。
这天下午,张大爷又来了,手里提着个竹篮子,篮子边破了个小口,用生锈的铁丝绑着,有点扎手。里面装着刚摘的黄瓜和西红柿,带着泥土的腥气,黄瓜上的小刺扎手,西红柿蒂上还带着绿叶子,沾着点露水。“闺女,我给你送点新鲜菜,自己种的,没打农药,早上刚摘的,还带着土气呢。” 他把篮子往窗台上一放,黄瓜上的刺蹭得窗台有点响,留下几个小绿点像星星。李敏要给他钱,从抽屉拿出个零钱袋,里面都是硬币,叮当作响,是平时攒的。他把胳膊一抡,脸涨得通红像喝了酒:“你再给钱,我就把菜扔了,你这是看不起我老头子。” 张大爷的胳膊上有个疤,是年轻时开山炸石头留下的,像条蚯蚓趴在皮肤上,颜色比周围深些,下雨天会痒,他总爱用手挠,把皮都挠破了。
窗口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二十三条待办事项,比上个月少了五条,看着心里就敞亮。最上面那条是个老太太的老年公交卡办理,材料都齐了,就等她来签字,老太太说孙子周末会陪她来。李敏伸了个懒腰,颈椎发出咔咔的响像小石子在滚动,去年她的颈椎疼得抬不起头,去医院拍了片,医生说有点骨质增生,让她多活动别总坐着。现在虽然还疼,但心里敞亮,不像以前每天下班都觉得堵得慌,像有口气没喘上来。她望着窗外,夕阳把政务中心的玻璃幕墙染成金色,像块巨大的金砖,远处楼房顶上,炊烟袅袅如细线,在空中慢慢散开。大厅里的人渐渐少了,只有 “办不成事” 窗口前,还站着个老大爷,手里攥着材料,像攥着什么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