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邪气肆虐中的上津。(2/2)
乔都尉一把攥住常元昊的手臂,指节用力得发白,眼圈微微发红:“老常,整整十年了!自当年长安一别,音讯全无,没想到你竟就在这上津。”
常元昊朗声笑道:“我当年被调去了豳州,一年前才迁来上津驻守。早知你在商州,便是天上下刀子,我也定要寻你痛饮三百杯!”他反手握住乔都尉的胳膊,上下端详:“瞧你这模样,比十年前沉稳多了,就是这胡茬——还是稀稀拉拉这几根!”说着伸手在他下巴上一抹,二人相视,不由放声大笑。
乔都尉也重重拍他臂膀:“你小子不也变了?如今都是上津城的守城都尉了!只可惜这般重逢,竟是因邪祟作乱。若在太平年月,真该好好喝一场,说说这十年的事。”
“一定!”常元昊郑重点头,“待此事了结,我做东,咱们不醉不归!”
乔杉将常元昊引至玄阳子等人面前,正色介绍道:“老常,这位是玄阳子道长,这位是道长的弟子裴玄素,这位是御常寺的冯泰冯灵使。三位皆是奉朝廷之命,特来查探上津的邪气之事。”
常元昊连忙上前,与三人一一见礼,口中道着“有劳诸位”。待听闻玄阳子道号,他神色一动,试探问道:“道长……可是扶摇派门下,玄真子道长的同门师兄弟?”
玄阳子微微颔首:“玄真子正是贫道师弟。”
常元昊脸上顿时浮起一丝惊喜:“没想到时隔十八载,常某竟还能有幸与扶摇派高人并肩作战。”他目光投向城内沉寂的街道,低声叹道:“这次,上津城或许真有救了。”
玄阳子默然。方才乔都尉已提过,和常元昊十八年前曾随玄真子师弟在灵州作战,其中大概的经过,他也从师弟向师父的禀报中知晓。只是三年后,他便独自带着宝驹、仙衣来了长安,开了平安堂。此刻听常元昊提起,想来他便是当年随玄真子师弟同赴昆仑山的兵士之一。
常元昊的眉头却始终未展。他略一迟疑,声音沉了下去:“不瞒诸位,如今这上津县邪气弥漫,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几位能来,真乃雪中送炭。”
冯泰见他神色凝重,便径直问道:“常都尉,此前可曾有镇灵使前来上津?他们如今何在?”
常元昊摇头一叹,面露忧色:“数日前的确有位武姓镇灵使抵达上津城,次日一早便出城查探,至今……音讯全无。”
冯泰与玄阳子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想起永乐镇的马十三郎。玄阳子缓步上前,追问道:“都尉近日可曾见另一队人马,与我等走同一路线入城?”
常元昊凝神回想,答道:“昨日黄昏前,确有一行五人入城。道长何故问起此事?”
玄阳子神色不变,淡然应道:“贫道等从永安镇来时,听闻镇使提及有几人先行来了上津阳。既然都已安然入城,便也放心了。”
常元昊微微颔首,肯定道:“绝不会错。近日邪气肆虐,商旅稀少,近几日除你们之外,唯有那一队人从丰阳方向而来。”
常元昊目光扫过众人风尘仆仆的模样——玄阳子道袍边角沾着尘土,裴玄素脸上还带着初骑马的倦色,冯泰与士兵们甲胄上也蒙着一层灰,显然是长途奔袭未曾歇息。
他语气郑重道:“诸位连夜赶来,想必早已乏累。如今天色尚早,离天亮还有些时辰,我先安排诸位去城里的驿站住下,稍作洗漱歇息,养足精神,待天光大亮,咱们再细查城中邪气之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玄阳子抬手拂了拂道袍上的浮尘,目光掠过一众士兵,感受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凝滞感,微微颔首:“常都尉考虑周全,如此安排甚好。养精蓄锐,方能更好地探查根源。”
常元昊见状,立刻转头对身旁的李统领吩咐道:“李统领,你带人手守好城门,严密巡查城防,若有任何异动,即刻派人去驿站通报。”
“末将遵命!”李统领拱手领命,转身便去安排防务,脚步声在寂静的街巷中渐行渐远。
交代完毕,众人纷纷翻身上马。裴玄素临行前扫过眼前这些上津城的守城士兵,心中不由一沉——他们与乔都尉麾下的精锐截然不同,近半人脸上已透出隐隐的青灰之气,更有好些人眼神涣散,行动迟缓,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疲态。
他不及细想,当即轻夹马腹,策马紧随师父玄阳子而去,心头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翳。
乔都尉与常元昊并肩而行,一路低声聊着这些年的境遇,玄阳子、裴玄素、冯泰紧随其后,其余士兵则井然有序地跟在队尾。
一行人穿行在空荡的街巷中,唯有火把的光晕在墙面投下晃动的影子,偶尔能听到深宅大院里传来的犬吠,却始终不见半个人影。不多时,便到了城西的驿站——两扇朱漆大门紧闭,常元昊上前轻叩门环,片刻后,驿站驿使披着外衣匆匆开门,见是常都尉亲自带队,连忙躬身行礼,引着众人进了驿站。
一行人在驿站安顿下来。驿使早已备好热腾腾的井水,裴玄素用布巾擦洗着脸,连夜赶路的疲惫被温水驱散不少,眉宇间的倦色也稍稍褪去。
玄阳子与冯泰等人亦简单洗漱,洗去了满身风尘。
乔都尉带着麾下兵士卸了甲胄,稍作打理,便回到房中歇息。
不多时,驿使端来早饭——热腾腾的粟米粥、咸香的腌菜与刚蒸好的麦饼,众人围坐桌前,简单用过,腹中暖意渐生。
天已渐亮,晨光穿过驿站的窗棂洒进来,屋内也明亮了几分。裴玄素推开二楼客房的窗户向外望去,上津城却仿佛依旧沉睡在死寂中。街道上空荡荡的,青石板路上落着一层薄尘,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几条野狗在街巷间逡巡,翻找着食物残渣,整座城池透着一种说不清的萧瑟与冷清。
客房内,玄阳子、裴玄素、冯泰、乔都尉与常元昊围坐在一张方桌旁,桌上摆着一盏刚沏好的粗茶,水汽氤氲。
冯泰望向常元昊,询问道:“常都尉,不知上津严县令现在何处?我等需向他了解上津近况。”
常都尉迎上众人时脸色凝重,拱手急声道:“冯灵使、玄阳子道长,昨日仙关堡又出了事——那飞天僵尸突袭军营,死伤了几十个弟兄,钱刺史已带着着严县令等人赶去查探了。”
冯泰询问道:“钱刺史还未回均州?”
常都尉摇摇头,叹了口气:“上津如今这般情形,钱刺史怎敢轻易离去?他一直留守在此,未曾离开。”
玄阳子目光看向常都尉,沉声问道:“除仙关堡之外,此前可还有军营被袭?”
常都尉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抬眼看向乔都尉。乔都尉沉默片刻,又将视线转向冯泰。冯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眉宇间压着难言的重负。
裴玄素与玄阳子对视一眼,心中已了然——此事背后,果然还有隐情。
玄阳子缓缓开口,语气郑重:“如今你我同在一条船上,若再有隐瞒,探查时日拖得越久,百姓便要多遭一日劫难。”
裴玄素也正色道:“三位应当清楚,这上津城对长安意味着什么。关中乃至北地大半的南粮,皆赖此转运。此处水路是甲、汉二水交汇之咽喉,陆路是翻越秦岭、进入关中的锁钥。如今水陆断绝已半月有余,天下瞩目。事已至此,三位难道还要有所保留吗?”
冯泰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节因方才用力还泛着青白,他看向玄阳子与裴玄素,语气沉肃:“道长,裴兄弟,并非我等有意隐瞒。实则朝廷接到上津急报时便已知晓,早在飞天僵尸初现之际,上津便曾联合商州、均州等地的玄门众人,合力讨伐此獠。”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沉重:“那一战,上百玄门修士折损过半,三千精锐兵士更是战死逾千、负伤数百,最终还是让它逃脱了。”
玄阳子捻着胡须,闻言缓缓颔首,眸光深邃:“贫道先前在商州得凌刺史告知些许内情,后又在丰阳听闻赤骸妖现身,便觉此事处处透着蹊跷。区区一只飞天僵尸,以往作乱,半月之内至多造成上百人伤亡,其中过半还是尸身遭邪气侵染后诈尸所致。可上津这半月伤亡竟逾千余人,绝非寻常血魃所能为。如今听你这番话,才算摸到了关键。”
冯泰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不禁叹道:“道长竟已猜到了?”
“并非贫道有何神通,不过是依着妖物习性推断罢了。” 玄阳子娓娓道来,语气笃定,“寻常飞天僵尸,吸食百人精血,便足以蛰伏三日。可此物若是已成血魃,所需精血便要至少三百人,方能解它一时之渴。若能吸食上千人,更是能蛰伏半月而不饮。”
他看向冯泰,目光锐利:“昨日净尘大师提及,上津近日又现飞天僵尸伤人,这时间与你所说的千余人死亡正好吻合。”
常都尉听得玄阳子一番剖析,只觉茅塞顿开,满眼都是敬佩,连忙拱手笑道:“道长果然名不虚传,真真是得道高人,这番见识……”
他话未说完,便被玄阳子抬手打断。玄阳子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常都尉,语气沉肃,不带半分寒暄:“常都尉不必多礼。贫道且问你,上津如今的局势,到底如何?”
常都尉脸上的笑容一僵,眼神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喉结轻轻滚动,似是有些迟疑,半晌才讪讪地收回手,“道长慧眼如炬。”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说也蹊跷,上津城里倒还算太平,可周边县镇早已乱了套。百姓染上邪气病症的越来越多,还有那会飞的僵尸四处袭扰,这半月下来,伤亡已近千人。官府没办法,只能勒令百姓非急迫之事不得离家,尽量减少伤亡。”
玄阳子眉头微皱,追问道:“上津一直未曾遭过飞天血魃的袭扰?”
常都尉点头:“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更奇的是,不单城内,连码头、河面及整个上津城周边五里范围内都未见有邪祟出没的迹象。”
“河面也如此清净?”裴玄素闻言,与冯泰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他转向师父,希望得到解答,玄阳子却也只是摇了摇头,显然同样不解。
“那……百姓的吃饭问题,如今如何应对?”裴玄素紧接着追问民生,眉头紧锁。丰阳粮荒的惨状犹在眼前,他最忧心的便是民生根基动摇。
“所有私商的粮仓均已由官府接管,粮食统一调度。”常都尉解释道,“再由各地牵头组织的民兵分队,将粮食逐户配送。不过粮食并非无偿发放,仍需按量计价。待邪气病平息后,所用粮款由官府统一结算给粮商,如此既可保障民生,亦能避免奸商趁乱抬价。”裴玄素闻言微微颔首,这法子虽能解燃眉之急,却非长久之计。
玄阳子捋着胡须,面色凝重地接话:“此法短期可行,可长此以往,百姓既要受邪气之苦,又要承担粮费,民怨必然会越积越深。一旦民怨爆发,比邪祟更难平息。”
“道长说得是。” 常都尉又是一声长叹,语气里满是力竭的无奈,“自邪气病症蔓延,到如今已是两月有余;官府封锁四野、严禁百姓外出,也快满一个月了。那飞天血魃实在凶残,半月前那场围剿惨败之后,我等便再也无计可施 —— 能与之抗衡的玄门修士折损殆尽,军中精锐也元气大伤。今日道长与冯灵使一行到来,可真是给上津带来了一线生机啊……”
玄阳子抬手摆了摆,打断了常都尉的话,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切要害:“不必多言。贫道且问你,此前围剿那血魃的主战场,在何处?”
“铁箍云峰。” 常都尉脱口答道,语气笃定。
“铁箍云峰?” 裴玄素眉峰微蹙,追问,“此地具体在何处?”
常都尉闻言起身,快步走到二楼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木窗。山风裹挟着草木的气味涌入,他伸手指向远方,沉声道:“几位请看,就是那座山峰。”
冯泰、玄阳子与裴玄素三人当即走到窗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远眺。只见天边云雾翻涌之间,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山势陡峭险峻,直插云霄。云雾如白练般缠绕在山腰,时而漫过峰顶,时而散开一角,远远望去,竟似云在山中流转、山在云里浮沉,山与雾相融相依,变幻莫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谲神秘。
乔都尉凝望着那座山峰,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铁箍云峰?那不正是南门村的方向吗?”
裴玄素听得 “南门村” 三字,心头蓦地一动,脑海中瞬间闪过永乐镇那个名叫赵阿生的汉子 —— 那人,正是南门村人士。
“可有此地的详细地图?” 玄阳子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常都尉,语气急切,显然是想立刻摸清此地地势,为接下来除妖做准备。
“有!” 常都尉应声,忙道,“几位稍候片刻!”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快步走出房间,甲胄摩擦着门框,发出细碎的声响。
不过半盏茶功夫,常都尉便捧着一卷泛黄的舆图折返,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小跑取来的。众人簇拥着他回到桌前,常都尉将舆图在桌上缓缓铺开,图上用墨线勾勒着山川河流、城郭村落,墨迹新旧交叠,显然是时常翻阅标注。
他指尖重重点在上津城西南方向一处画着尖峰符号的位置,语气肯定:“道长请看,这便是铁箍云峰。”
玄阳子目光落在地图上,指尖顺着山脉走势划过,又问:“昨夜血魃突袭的仙关堡,在何处?”
常都尉手腕一转,指尖移向舆图西北侧,指着一处标有三座相连尖峰、旁侧注着 “仙关” 二字的地方:“就在此处。这三座山是仙关岭,堡子便建在岭下隘口,扼着进出要道。”
裴玄素俯身细看,目光循着图上一条标注为“金钱河”的水道游走。这条金钱河,正从仙关堡旁流过。
图中线条清晰:金钱河自西北山谷间流出,蜿蜒如带,恰好环抱着仙关堡的标记绕行而过,与铁箍云峰所在的西南山脉遥遥相对。一水一山,一柔一刚,在地图上勾勒出一道天然的闭合屏障。
裴玄素的目光落在地图上仙关堡上方一处形似峡谷的地形,问道:“此处是何所在?”
常都尉面有疑色,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天蓬山。”乔都尉答道,“位于秦岭南麓,是处峡谷。”
裴玄素手指点在那峡谷标记上,又顺着墨线向西移动,那线条的终点正是标注着“京师长安”之处。他沉吟道:“此地离长安,倒是不远。”
与此同时。冯泰的目光落在地图仙关堡的标记上,语气肃然:“既然已明确仙关堡刚遭血魃袭击,我等应即刻启程前往探查,并与钱刺史会合,尽早互通消息,以防生变。”
玄阳子却摇了摇头,望向窗外:“马匹已疲。连日奔波,人尚可支撑,但马若力竭,只怕行至半途便会倒下,反误大事。”
乔都尉也出言附和:“道长所言在理。兵贵神速,亦贵持久。马匹若不恢复脚力,强行赶路,恐会伤及马力,届时进退两难。”
常都尉点头,顺势补充道:“确实如此。不如先在驿馆稍作歇息,让马匹也缓缓劲。我已命人备了草料。我们午后再行出发,以战马的脚力,黄昏前必可抵仙关堡,绝不延误。”
冯泰目光扫过众人,最终颔首:“也罢。事虽急,亦不可竭泽而渔。就依各位所言,午后启程。”
常都尉闻言松了口气,连忙吩咐下去准备茶点饭食。
众人重新围坐桌边,话题自然而然落在了上津的邪气病上。玄阳子率先发问:“不知上津城内的邪气病情况如何?与丰阳相比,轻重几何?”
常都尉端着茶碗的手一顿,面露奇色:“说也蹊跷!上津城内竟无一人染上邪气病,如今府衙收治的病患,全是从城外县镇和乡下逃来的百姓,皆是为求医治才进城的。”
“什么?”冯泰与裴玄素同时出声,脸上满是震惊,连玄阳子也捋须的动作一停,三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贫道初到上津时便觉怪异。”玄阳子缓缓开口,语气凝重,“进城时探查过周遭气息,整个上津城周边竟一丝邪气都无,仿佛有一道天然屏障,将邪祟彻底隔绝在外。此事太过反常,贫道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道长也察觉了?”常都尉一拍大腿,“先前赶来的玄门众人也说过这话,可翻来覆去探查,就是找不到那‘屏障’何在。后来铁箍云峰大战爆发,众人都忙着对付血魃,这事便没人再深究了。”
裴玄素忽然抬眼,目光锐利:“常都尉,此前前来支援的镇灵使,是否也去了铁箍云峰?”
常都尉脸上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沉重地点头:“正是。那位镇灵使主动请缨去铁箍云峰探查血魃踪迹,可自那之后,便彻底没了音讯,生死不明……”
屋内的气氛骤然凝重,铁箍云峰的阴影与上津城的诡异屏障交织在一起,让这趟除祟之行更添了几分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