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飞燕化鸾(2/2)
柜台后的掌柜正用象牙尺子量着一匹嫩黄色的杭绸,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在布面上,亮得像刚剥壳的鸡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布多少银子?”飞燕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布料,滑溜溜的像水,比她身上的月白裙更软,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
“姑娘好眼光!”掌柜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算珠碰撞的声音脆生生的,“这是新到的江南料子,苏州织造的杭绸,做件小袄正好。开春穿轻便,还显气色。”他说着就把布料往飞燕面前推了推,上面的暗纹在光下若隐若现,是细碎的缠枝莲。
飞燕没还价,数了银子递过去。她想给小石头做件新袄,领口绣上朵桃花,用她攒了半年的胭脂调了色;袖口缀上圈绿边,像江南岸边的柳丝;衣角再绣只小小的燕子,让孩子知道,娘的名字里也有个“燕”字。等开春了,孩子穿着嫩黄的袄子在院里跑,远远望去,像朵会动的迎春花,活泼得让人心头发软。
怀里揣着糖画和布料,她的脚步越发轻快,裙摆扫过路边刚冒头的草芽,带起细碎的泥星子,沾在裙角像撒了把碎玉。脸上的笑意藏不住,像被春风吹开的花,从眼角一直蔓延到嘴角。眼里的光比江南的春水更亮,映着蓝天白云,映着往来行人的笑脸,也映着她心里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影子——小石头张开胳膊朝她跑来,袄子上的桃花随着动作晃啊晃,奶声奶气地喊“娘”,声音甜得能把人的心都化了。
“可她这一去,就再也没了消息。”苏燕卿的声音带着哽咽,烛火在她眼里晃成一片模糊,像蒙上了层化不开的水汽。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早就凉透了,涩味顺着舌尖爬上来,刺得喉咙发紧,像堵着团没烧透的棉絮。
“我等了她三个月,数着日子盼。”她从袖袋里摸出块素色帕子,按住眼角,指腹蹭过鬓角的白发,那白发不知何时又添了几缕,像落了层霜,“总觉得她该捎个信来,哪怕只是说句‘平安’。可院门的铜环被我摸得发亮,送信的邮差来了又走,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音从清脆到沉闷,门槛都快被我踩平了,也没等来片纸只字。”
阿禾的手紧紧攥着琴身,琴漆冰凉,却抵不住心口的寒意。她看见苏燕卿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像秋风里的枯叶,随时都会被吹散。
“等了半年,还是没动静。”苏燕卿的声音更低了,帕子被攥得皱成一团,指节泛白,“我开始慌了,夜里总做噩梦。梦见她在终南山的浓雾里迷路,四周都是狼嚎,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只虎头鞋,鞋上的红绸子在风里飘,像抹血。”
她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着,像在吞咽苦涩:“我托遍了相熟的人,去终南山下的驿站打听,去长安城里的茶馆寻——那些跑江湖的说书人消息最灵通,可听到的,全是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说法,一个比一个狠,像刀子似的往心上扎。”
“有人说,她在路上遇到了劫匪。”苏燕卿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尾音都在发颤,“终南山那条路,本就偏僻,前几年还有驿兵巡逻,后来兵荒马乱的,官府顾不上了,劫匪就像地里的野草,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
她的指尖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说她一个单身女子,怀里揣着那么多的银子,准是被盯上了。那些人戴着面罩,手里的钢刀闪着寒光,抢了钱还不够,见她生得好,就把人掳走了。有的说卖到了关外的窑子里,那儿的老鸨最是狠毒,不听话就往死里打;有的说卖给了草原上的牧民,白天放马,夜里被打骂,冬天冻得连件棉衣都没有。”
“说关外的日子苦啊,”苏燕卿的声音哽咽着,指尖死死攥着袖口,指节泛白,“冬天里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能渗出血来。女子去了那儿,哪还有个人样?白天要扛着比自己还沉的柴火,夜里裹着破毡子缩在土坯房里,冻得直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