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茶山围猎,账房点兵(2/2)
他沿街奔走,嗓音清亮,字字拔高:“明前龙井涨啦——东街涨三文!西巷跌两文!南市平价,今早最后五十斤!”
没人听价钱。
茶农们只记方位——东街涨,敌自东来;西巷跌,西翼包抄;南市平价?
那是暗号:中路不动,静候号令。
李芊芊坐镇账房,算盘再未离手。
她拨珠越来越慢,节奏却愈发分明:
“嗒…嗒…嗒。”
三声缓响,如更鼓敲在人心上。
门外,三百双赤脚已踩进茶山雾中,无声无息,只留下湿泥上浅浅的印痕,像三百条蛰伏的蛇,正缓缓游向山口。
而山口之外,雾更浓了。
浓得连断崖的影子都模糊了轮廓。
浓得仿佛整座茶山,正屏住呼吸,等一声算珠轻响——
或是一声,踩断枯枝的脆响。
残寇三十人,裹着夜雾潜至茶山北口时,连枯叶落地的声音都屏住了。
他们不知,三百双赤脚早已伏在雾中三里之内;更不知,那条被踩得发亮的旧茶径,今晨已被张大叔领人用山藤绞索暗埋三层——最上覆新采青叶,中层压焙灶余灰,底层竹管通气,一踏即响,却无声无震,只引动七孔竹哨在百步外幽幽微鸣。
陈皓立于焙茶寮二楼窗后,未点灯,只借月光映照掌心一张薄纸:万记酒坊三日前签押的《盐路协护契》,墨迹未干,朱印却歪斜半分——是万富贵左手按的印。
他指尖缓缓摩挲那道歪斜,像在辨认一道尚未愈合的旧伤。
山口忽起异响。
不是刀出鞘,不是人呼喝,而是“咔嚓”一声脆裂,如嫩枝猝断。
紧接着,十余人惨叫叠起,油腥混着焦苦直冲天灵——滚烫茶渣混着沸油自高处竹槽倾泻而下,泼在头脸颈项,黏腻灼痛,睁目如盲。
李少爷没等第二声惨叫落定。
他抬手掀翻头顶铁锅,锅底朝天,反光映出崖顶三盏悬灯——那是李芊芊以紫檀案上铜镜反射所设的暗号。
灯影一晃,他足尖已踹翻茶棚横梁,五十条湿透的麻袋如黑云坠地,兜头罩住扑来的七八人。
麻袋浸过桐油茶汁,韧而不透风,内里又塞满焙灶碎炭与湿苔,闷得人喉头发紧、眼鼻窒息,挣扎不过三息,便瘫软跪倒。
几乎同时,张大叔枯手一扯竹管引线。
“嗖——嗖——嗖——”
七支竹弩破雾而出,不取咽喉,不射胸腹,尽数钉入小腿胫骨下方三寸——正是筋络交汇、承重最沉之处。
弩矢尾羽犹颤,中者膝弯骤折,扑通跪倒,再难起身。
擒获三十人,无一死,仅六人轻伤。
清点时,陈皓蹲身解开其中二人腰带——褪色靛蓝盐帮腰巾下,赫然露出两枚铜牌:一面刻“海靖司缉捕”,一面铸“崇明岛亡命录”。
周大人亲批的通缉令,竟贴在盐帮袍子底下。
李芊芊捧账册疾步而来,素绢袖口沾了雾水,却稳稳翻开《癸未年抚恤名录》第十七页,指尖停在一行墨字:“三月初九,万记酒坊付盐帮‘护茶银’五百两,事由:东岭茶汛期通行便利。”她抬眼,朱砂笔尖悬于纸面,未落一字,却比落刀更利,“买的是通路?还是……替人背罪的尸首?”
陈皓未答。
他只将那张《协护契》轻轻覆在账册之上,两纸相叠,墨痕与朱印悄然咬合。
远处海面,王老板的快船已升帆,船头铁锚铿然离岸。
船舱幽暗处,万富贵被缚于桅杆之下,衣襟撕裂,露出锁骨上一道陈年刀疤——与昨夜俘虏中一人颈侧旧痕,分毫不差。
陈皓转身下楼,青布直裰扫过门槛,腰间铜扣撞上木棱,发出极轻一响。
他步过酒馆后巷,停在小李子正擦拭竹哨的檐下。
少年抬头,额角还沾着芦荡泥星。
陈皓伸手,从他篮中取出一枚未刻字号的空白竹哨,指尖在哨身内壁轻轻一刮——刮下些微淡青粉末,细如尘,无味,遇潮则散。
他垂眸,声音低得近乎耳语:“万记后院,香炉三炷,第三炷将尽时……撒进去。”
小李子怔住,喉结滚动,未问何物,只将竹哨攥紧,指节泛白。
巷外,茶山雾仍未散。
可那雾里,已有一线极淡的青烟,悄然浮起——
不知是焚香余烬,
还是,某个人,正无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