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先清内贼,再靖外患(2/2)
他嗓音沙哑,却一字未抖:“西跨院,荒了十年。今日起,翻土、除藓、夯基、栽种……一株不许活,就掘一尺;十株不活,就掘三尺。”
锄头破土声,当夜便响了起来。
不是凿,不是撬,是沉稳的、带着农事节律的“吭、吭、吭”——像大地在喘息,又像旧痂在崩裂。
第三锄下去,铁刃撞上硬物,闷响如叩钟。
众人屏息扒开浮土,青砖砌成的拱形窖门赫然裸露,砖缝间还嵌着半枚锈蚀铜钱,孔眼朝上,恰与小桃白日所指方位分毫不差。
同一时辰,皓记酒馆二楼窗棂半启。
烛火在周大人指腹下微微摇曳,映得他摊开的南洋水师密报泛出冷青光泽。
“双鱼岛沉船已定位……但倭寇三十六人,盘踞灯塔废墟,持火铳,守舱底。”他抬眼,烛光跃入瞳底,“陈执事,盐政司可调水师两艘哨船,但若内贼未清,船未离港,密报已先入敌耳。”
陈皓未答。
只伸手取下悬于窗畔的铜钱风铃——那是柳婆婆今晨所赠,十八枚古钱串成,其中一枚,正是缸中生芽的那一枚,此刻被他指尖轻轻一拨,叮然轻响。
风铃微震,烛焰倏地拉长。
他望着那点跳动的火苗,忽然道:“先清内贼,再靖外患。”
窗外,雨彻底停了。
月光如银汞倾泻,漫过渠岸,漫过《抚恤追偿公示碑》,漫过十七株新培的茶苗——它们茎秆挺直,叶脉泛着幽微的靛青,根须正无声刺入碑基之下那道鼓胀的青石接缝,仿佛早已认准了方向:向下,再向下,直至触到地底深处,那被铜钱镇压多年、锈蚀却未死的赃银脉络。
而就在碑阴“偿”字右侧,一捧新土微隆。
小桃跪在泥里,指尖沾满湿凉黑壤,将那枚带芽铜钱轻轻埋下——芽尖朝南,笔直如箭,箭镞所指,正是双鱼岛沉船锚定的经纬。
晨雾如灰绸,沉沉压在李府西跨院的断墙残瓦之上。
青苔爬满砖缝,枯井口覆着一层灰白霉斑,像一张久未合拢的嘴。
风不吹,鸟不鸣,连檐角悬着的半截锈铁铃都凝着不动——仿佛整座院子,二十年来从未真正活过。
李少爷站在垄头,赤脚踩进新翻的湿土里。
泥凉刺骨,裹住脚踝,却比不上他掌心那包茶籽的灼热。
油纸已微潮,褐色种壳在指腹下硌出细痕。
他没看身后二十双眼睛,只盯着自己脚前七寸——那里,是第一道垄沟的起始线。
陈皓昨夜只说了一句话:“车辙距七寸,银车不走直道,专挑松土绕行。你爹怕轮子陷,更怕人记。”
锄头落下。
“吭!”
不是凿,不是撬,是农人最熟稔的破土声。
一锄、两锄、三锄……泥土翻卷,露出底下暗红板结的老壤。
茶农们默然跟进,动作沉稳如钟摆。
他们曾被李家佃约捆着脊梁种茶,如今锄头挥向李家院墙,却无人喘粗气,无人擦汗——只把腰弯得更低,把锄刃咬得更深。
第三垄,锄尖突然一滞。
不是碰石,不是遇根。
是闷响。钝而厚,像叩在蒙皮鼓面上。
所有人停手。
李少爷俯身,十指插入浮土,扒开、再扒开。
泥簌簌滑落,青砖拱形窖门赫然裸露——砖色深褐,釉光暗哑,缝隙间嵌着半枚铜钱,孔眼朝上,锈蚀如血痂,正与小桃昨日所指方位分毫不差。
霉味先涌出来。
不是腐朽,不是尸气,是陈年檀香混着铁腥,在湿冷雾气里拧成一股甜腻的毒线,直钻鼻腔。
小桃就站在东墙阴影下,素布裙角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上一道淡白旧疤——那是李夫人用银簪划的,为罚她偷听账房密语。
此刻她脸色骤白如纸,瞳孔缩成针尖,转身便走,步子踉跄,几乎撞上断墙。
“站住。”
柳婆婆不知何时立在墙根,木拐点地,笃、笃、笃,三声,不快不慢,却像钉进地脉的楔子。
小桃僵住,肩头轻颤。
柳婆婆缓步上前,枯瘦的手搭上她腕子,指尖冰凉,却稳得惊人。
她没看窖门,只望着小桃耳后那粒浅褐色小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可闻:“你娘咽气前攥着的那枚铜钱,就是压在这缸底的。她没力气说话,只把钱塞进你手心,铜绿染了你三天指甲。”
小桃浑身一震,嘴唇抖得不成样子,泪珠大颗砸在青砖上,洇开深色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