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 败坏风化,恐招天谴(1/2)
至第三圈末,他停在碑北侧,俯身,以凿尖轻叩碑基正中。
一声闷响,空荡,悠长,如叩空瓮。
陈皓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压。
王大叔没说话,只将凿子沿那道裂痕缓缓插入,再一旋——青石应声微启,露出底下一道暗缝。
他伸手探入,再抽出时,掌心摊开:几片灰黑布条,硬如皮革,边缘蜷曲,上面还沾着凝固发黑的桐油渍,以及……一点幽绿霉斑,正沿着布纹悄然蔓延。
那霉斑之下,隐约可见半枚模糊字迹——像是“张”字的偏旁,又像“修”字的起笔。
风骤然止息。
坟前鸦雀无声。
只有那截埋进渠土的指骨,在灰褐泥土下,静静泛着微不可见的、青灰的冷光。
赵捕头蹲在碑基旁,指尖捻起一星墨渍——不是渗入纸纤维的沉着墨色,而是浮在契纸表面的一层薄痂,稍一刮便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泛黄脆硬的旧纸本色。
他不动声色,将那张盖着“北岭县衙验契印”的地契叠好,塞进袖袋深处。
袖口磨得发毛,却掩不住指腹下细微的震颤:二十年前的墨,不该像新写的朱砂膏一样浮在纸面;二十年前的印泥,更不该在火漆封痕边缘泛出油亮反光——那是去年秋末才配的桐油调制法,专供周大人新设的“田土清核司”。
他起身时,袍角扫过湿土,未留痕迹。
只朝身后两名皂隶微颔首:“把坟前那株茶苗,连根带土,移去渠岸公祭台。”
没人问为何。
自陈皓执掌四业联席会以来,北岭但凡沾“土”之事,皆无小事。
次日卯初,天光未明,雾气尚浓如乳。
公祭台青砖缝里渗着夜露,冷而滑。
那株被移来的茶苗静立于陶瓮之中,茎干枯褐,叶尽凋零,分明已死透。
可当第一缕曦光刺破云层,众人俯身细看——叶腋处竟钻出一点嫩绿,蜷如雀舌,叶尖悬着一颗露珠,澄澈欲坠,却久不滑落,仿佛被无形之手托住,凝成一枚微颤的泪形水晶。
赵捕头站在台下,目光掠过露珠,又缓缓移向远处山坳。
那里,李少爷仍跪在祖坟前,脊背佝偻如一张拉满却断弦的弓。
当夜暴雨再至,雷声闷在云层深处,像巨兽碾过胸腔。
雨点砸在墓碑上,噼啪作响,却压不住凿石声——一下,两下,沉钝而固执。
李少爷赤手握着王大叔遗落的短柄石凿,指节崩裂,血混着雨水淌进碑缝。
他不再念“父亲”,也不再唤“祖宗”,只咬牙盯着那四个阴刻大字:“李氏先茔”。
凿尖楔入碑脚铜钉孔,猛然一撬——
轰然一声!
青石倾颓,碎块裹着泥浆飞溅。
他扑进塌陷的碑坑,双手深掘,指甲翻裂,终于捧出那截裹着灰褐泥土的指骨。
他撕开中衣下摆,将朽骨与新抽嫩芽一同裹紧,根须缠绕指节,茶枝斜倚腕骨弧度,仿佛生来就该如此相依。
他踉跄奔至渠岸铜钱桩旁,跪倒,掘坑,埋骨,覆土,再将一枚铜钱按入湿泥——钱文朝下,“偿”字深陷于黑暗。
远处山岗,陈皓静立如松。
他未撑伞,任雨线斜织肩头,衣襟湿透贴骨。
他望着渠岸那一点新土,忽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拇指用力一按,嵌入脚下泥泞。
钱文朝下,背面朝天。
片刻后,几只黑蚁自四面八方聚来,衔泥、堆垒、盘旋……竟在钱背湿土之上,悄然拼出一个清晰小篆——“安”。
风骤停,雨声忽远。
山下传来碎石滚落的闷响,又一声,再一声……似有无数人正奔走相告。
翌日辰时,李家祖碑倒塌的消息已跃过三道山梁,撞进邻村祠堂门槛。
老学究摸着自家祖坟新砌的青砖,手心沁汗;绸缎铺东家连夜叫来石匠,加厚碑座,暗嘱“多钉铜钉,越密越好”;更有酒肆闲谈间压低嗓音:“听说陈总执事手里攥着半卷渠工名录……怕是北岭三百座坟,一座都逃不过锄头。”
无人见陈皓辩解。
他只在辰末踱至渠岸,俯身,指尖拂过那枚嵌土铜钱,又抬眼望向坡下——碎碑残骸静卧泥水之中,青苔斑驳,云纹断裂。
他朝山下扬声,声音不高,却稳稳穿过雨后初霁的澄澈空气:
“王大叔,劳您……把碑,运上来。”
李家祖碑倒了。
不是被雷劈,不是被风摧,是李少爷赤手撬断铜钉、生生掀翻的。
青石砸进泥里,震得渠岸三丈外的茶树簌簌落灰。
碎碑横陈于山坳晨雾中,裂口参差如咬痕,云纹断裂处,露出底下黑褐色的旧土——那土不生草,不沾露,像一道愈合不了的旧伤疤。
消息比风跑得快。
辰时未过,已撞进邻村祠堂门槛。
老学究摸着自家新砌的青砖坟头,手心沁汗;绸缎铺东家连夜召来石匠,在碑座四角又加钉十二枚黄铜钉,钉帽还特意鎏了金;更有酒肆闲谈压低嗓音:“听说陈总执事手里攥着半卷渠工名录……怕是北岭三百座坟,一座都逃不过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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