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老兵(2/2)
当稻苗长到半尺高时,草棚里的伤员越来越多。一队溃败的兵卒冲进城来,抢光了仅剩的粮食,连老医者的药罐都被踢翻在地。混乱中,那个瞎眼的绣娘摸索着将瓷碗紧紧抱在怀里,任凭兵卒的脚踩在她背上,始终没松开手。等兵卒走后,瓷碗裂了道缝,稻苗却还好端端地立着,只是几片叶子被踩得发蔫。
“得种到地里去,不然活不成。”农夫忍着断臂的疼,指着城外的方向,“那边有片没被炸翻的田,我认得路。”
趁着月色,几个能走动的伤员互相搀扶着,跟着农夫往城外挪。老医者捧着裂了缝的瓷碗,绣娘牵着孩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泥泞。城外的田地果然还在,只是土块坚硬,长满了杂草。他们用手刨开土,把稻苗移栽进去,又从远处的小溪里捧来水浇灌。月光洒在新翻的土地上,也洒在他们沾满泥污的脸上,每个人的动作都很慢,却很认真,仿佛在栽种整个世界的希望。
稻子抽穗时,城里来了支赈灾的队伍。领头的官吏看到田埂上忙碌的身影,还有那片在废墟旁倔强生长的金色稻浪,忽然红了眼眶。他翻身下马,走到老医者面前,深深作揖:“老先生,是我们来晚了。”
“不晚,”老医者指着稻穗,“你看,它等得起。”
赈灾队伍带来了农具和新的稻种,城里的幸存者们纷纷走出草棚,跟着翻地、播种。断墙下的空地上,很快冒出了成片的绿苗;钟楼的基座旁,被清理出的田垄里,星砂稻长得比别处都茂盛,风吹过时,稻浪拍打着残垣,像是在给古老的城池唱一首新生的歌。
一年后,当第一仓新米入囤时,老医者却没能等到。他在给孩童们讲星砂稻的故事时,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手里还攥着那枚裂了缝的瓷碗。绣娘把瓷碗埋在稻田里,又在上面插了块木牌,木牌上是她用盲文刻的字:“这里长着会等的稻子。”
孩童们长大了,成了守城的兵卒,他们在巡逻时总会绕到稻田旁,看看稻穗上的星砂亮了没有;农夫用新收的稻米熬了粥,给路过的行商解渴,说这是“从砖缝里长出的甜”;绣娘则教城里的姑娘们绣稻穗,说“把希望绣在布上,日子就不会苦”。
风又带着稻香掠过废城的钟楼,铜钟不知被谁重新挂上了钟绳,风一吹,便发出“嗡嗡”的声响,像在回应远方的呼唤。星砂稻的种子随着风,飘向更多经历过战火的土地——北方的荒原上,流民们在土坯房前种下稻种;南方的丘陵上,归乡的士兵用刺刀刨开土,播撒下新的希望;甚至在更远的边关,戍守的将士们在烽火台下开垦出小块田地,让金色的稻浪与军旗一起在风中飘扬。
这一年,龙华城的白玉碑前,来了个拄着拐杖的老兵。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粒带着烽火山尘的星砂稻种,小心翼翼地埋在守心草旁。“它们在边关活下来了,”老兵对着石碑喃喃自语,“就像我们这些没死的人,总得在伤口上,种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