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十年天光(2/2)
它在袖下的黑暗中,微微昂起了三角形的头颅,熔金竖瞳在幽暗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无声地“望”着上方那片雪白的布料,以及布料后那几乎能穿透阻碍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来源。
它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嘶鸣,只是静静地盘踞着,感受着那份小心翼翼又无比珍视的温暖。
白子画感到一种被“注视”的感觉透过衣袖传来。他执笔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滞,随即又恢复了流畅,只是耳根悄然染上了一层极淡的薄红。
它或许……察觉了。
自那之后,小蛇的行为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它不再总是将自己深埋在阴影最深处。在阳光晴好的午后,它会选择盘踞在距离白子画书案不远、光影交界处的矮几上。
当白子画专注于古籍时,它会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试探意味地,朝着书案的方向游弋一小段距离。最终,它停在书案边缘,三角形的头颅搁在光洁的案面上,熔金竖瞳半阖着,仿佛在假寐,又仿佛在安静地陪伴。
平静的日常下,白子画并非总是安宁。失去花千骨的巨大创痛,长留日益繁重的责任,以及对小蛇未来的深深忧虑,如同沉重的枷锁,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化作狰狞的梦魇。
这一夜,他又陷入了那反复纠缠的梦境。血色弥漫的蛮荒,小骨绝望的眼神,其他人狰狞的笑脸,无数破碎的画面交织成网,将他死死缠绕。
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喉咙,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在血色中一点点消散……
“不——!”一声压抑至极的嘶吼卡在喉间,额间冷汗涔涔,眉头紧锁如川。
就在这痛苦挣扎的顶点,一点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点在了他紧蹙的眉宇之间。
那触感极其细微,却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梦魇的桎梏。
白子画猛地睁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瞳孔中残留着梦魇的惊悸与茫然。
视线聚焦,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他看到了盘踞在他枕畔的暗紫小蛇,不知何时已悄然而至。
它高昂着小小的三角形头颅,熔金竖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幽冷的星火,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方才那点在他眉心的冰凉,正是它纤细的尾巴尖。
见他惊醒,小蛇似乎瑟缩了一下,尾巴尖迅速收回,身躯微微后倾,带着一丝被发现的慌乱。
白子画剧烈的心跳尚未平复,但梦魇带来的冰冷窒息感,已被眼前这小小身影驱散了大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夹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深深的心疼。
他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无尽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递到小蛇面前。
没有言语,只有无声的邀请。
小蛇的竖瞳在白子画苍白的脸和他摊开的掌心之间来回转动,似乎在犹豫,在评估那份惊悸之后的情绪。
过了片刻,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再次战胜了本能的警惕。
它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迟疑地,重新游弋上前,最终,冰凉的鳞片再次贴上温热的掌心,小小的身躯在他掌中盘绕下来,三角形的头颅轻轻搁下。
白子画小心翼翼地合拢手掌,将那冰凉的小身躯完全拢在掌心,如同捧着一颗失而复得的星辰。
他没有再睡,只是借着微光,静静地看着掌中安然下来的小蛇,用指腹极其温柔地、一遍遍虚抚过那光滑的鳞片轮廓,无声地传递着感激与守护。一人一蛇,在寂静的深夜里,睁眼到天明。
自那夜之后,小蛇睡在枕边便成了绝情殿一项默认的规则。无论小蛇白天盘踞在何处,每到夜幕降临,白子画总会极其自然地将它“请”到床上。
起初小蛇还有些不习惯,会试图溜回房梁的阴影,但白子画总有办法
——或是一块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糕点诱惑,或是一缕带着安抚意味的灵力引导,有时甚至只是用那双沉静的眸子无声地望着它,最终小蛇总会败下阵来,乖乖盘踞在柔软的枕畔。
枕边多了一个冰冷的小生命,白子画的睡眠却意外地沉了许多。那些纠缠不休的梦魇似乎被掌心的冰凉触感驱散,只有小蛇偶尔无意识蹭动鳞片的细微声响,成了他安眠的夜曲。
而白子画对小蛇的偏爱,也愈发不加掩饰。他不再满足于只在殿内相伴。
出门处理长留事务,前往各峰巡查,甚至下山短暂处理一些凡间妖魔作乱之事,他都会将小蛇藏在宽大的雪白袖袍之中。
袖内乾坤,自成一方温暖安宁的小天地。小蛇起初对外界的气息还有些警惕,蜷缩在袖袋深处。
但很快,它便习惯了那带着白子画体温的晃动节奏,甚至会在袖中安然入睡。
白子画行走间,衣袖微动,偶尔能感觉到袖中那小小的身躯调整姿势时鳞片滑过内衬的细微触感,唇角便会不自觉地扬起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长留弟子们渐渐发现,尊上近些年似乎格外爱惜他那身雪白的尊服,袖袍总是异常宽大,且无论走到何处,总会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护着袖口。
有人私下猜测尊上是否在袖中藏了什么稀世法宝,却无人敢问。
唯有笙萧默,每次见到白子画那护着袖口的姿态,再看看他那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和沉静、却又深藏着某种执念的眼眸,便会无奈地摇摇头,心中了然,又带着深深的忧虑。
十年光阴,在无声的陪伴与日渐深厚的依恋中,如指间流沙般悄然滑过。小蛇的身躯也在白子画精纯灵力和精心养护下,渐渐恢复了些许昔日洪荒巨兽的规模,从最初尺余长,长到了六七米长、碗口粗细的蟒蛇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