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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着一张脸,再拿起桌上的资料,看了半天,将纸张在手里攥得发皱。齐端说:“这是前两天拍到的。真没想到,他居然在唐英勇手下办事。虽然是个不起眼的职位,但是油水相当多。说起来,你爸倒了以后,唐英勇倒是上位得很快,程乃谨这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出乎意料啊。”然后他皱着眉,斟酌着开口:“李世远倒是没调查到什么大动静但他为什么会和程乃谨混在一起,还私下偷偷见面恒弟,他该不会是”
章九冷笑了一声,灯光在他眼里沉了下去,“好,好,真他妈有能耐啊,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
齐端看他情绪已经开始不稳,也不便添油加醋,就说:“你先冷静,然后再慢慢调查,别他妈傻了吧唧地就冲上前质问。”
“我知道。”章九将照片和资料都拢了起来,收回了文件袋里。他面上是一个僵硬笑容,这样的笑容,让人想起崩裂前的结冰湖面,只需要一点敲击,就能彻底瓦解。“我现在非常冷静,我会好好地、慢慢地、仔细地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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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远现下正俯视着章九熟睡的面庞。橘色夜灯的光线在上面拉出了长长的阴影,乌黑疏朗的睫毛即使在闭着眼的时候也微微卷起,嘴唇柔软而饱满,这使他看起来像某种陶制的人偶。他见过这张脸上出现的任何一种神情,或喜或怒,或思或忧,或悲伤或猜疑。章九很多时候就像一个透明的容器,非常容易就能被看个清楚明白,李世远以前看见这个容器里全是堕落和放纵,金钱和权利为他染上的彩色光芒太多,反倒混成了一片浑浊的黑。但从某一个时刻开始,他伸出了手将这个容器里的混合物摇匀,一切都缓慢沉淀下来,他看到的却是一片干净的白。那个时刻,章九坐在浴缸里,像一只被瓢泼大雨淋湿的流浪猫,在一片愁云惨雾中流着泪看他,向他伸手要他的拥抱,他在那一瞬间摇摇欲坠的认知被彻底颠覆,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与后悔。
他现在想,如果时间能倒退回那个九月的炎热夏末,他宁可从未遇见过章九。因为他太高估自己将性与爱,肉`体与灵魂切割开来的能力。
近来一段时间,章九似乎有些奇怪,情绪忽上忽下,李世远日夜与他住在一起,却探寻不到根源。这让他心底有些发慌。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将章九把握得很好,却没想到也有捉摸不透他情绪的这一天。李世远感到一种直觉他们这样看似相依为命的日子不会再长久了。
就像在无边好梦中沉睡着,却一直有人在往身上滴落冰水,要将意识一点点唤醒。
李世远俯下`身,在对方的嘴唇上亲了一口,然后翻身下床。他挑了一套深色的衬衣还有一条蓝黑条纹的领带换上,然后悄然无声地出了门。夜色如雾,在车灯的照射下弥散开来,朝他开启了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他摩挲着胸前的领带,那是章九在浩大劫难前送给他的一样物事,那时他并不觉得有何特别,因为章九送他的东西名目繁多,琐碎杂乱,他难以一一记住。但现在这条领带却让他感到一丝令人卷眷恋的安全。他想,事情结束后,也许他们能一起去买一次衣服,挑各种款式和颜色,然后看对方逐件换上。章九喜欢穿鲜艳一些的颜色,在置装上面从来也不吝啬,李世远以前不喜欢他花里胡哨的这一点,现在倒觉得这点特性很有点可爱之处。只可惜,从那次以后他便没有穿回他以前那些衣服。它们全都被遗弃了。
开了许久的车,终于来到一片陈旧而稍显荒寂的居民区。他在一栋楼前停了车,然后迈步上楼。楼梯间灰尘遍布,光线晦暗,不时有蜘蛛网扫落在脸上,被他挥手拂去。四楼左侧的那扇门被轻轻开了一条缝隙,透出些微光亮,似乎是专门等着人来。他来到它的面前,推开了它。
程乃谨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他的左边是一老旧台灯,散发着屋里唯一的一点光芒,他的右边是一盆死去多日的兰草,枯萎的枝叶垂在花盆边缘。他从紫砂壶中倒出茶水,再将小巧圆润的茶杯向面前站着的李世远一推,然后抬头:“先坐吧,喝点茶。”
李世远没有坐下,也没有接那杯茶。他只是站在沙发前一米远的地面上,低头凝视着程乃谨。
“远哥,”程乃谨轻轻地叹了口气,“怎么不喝呢我泡了这么多年茶,手艺还是可以的啊。”
“我没这闲情逸致。”李世远依旧是站着,“我就想再说一次,你上次说的,不可能。我还想问问,你到底想做到什么程度,又何时才能收手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还在国内生活,哪里能对你再造成什么威胁”
程乃谨向后仰,靠在了沙发背上,微闭着眼看向李世远,“远哥,你终究还是后悔了是吗我就知道,天天跟一个人生活在一起,吃饭,睡觉,洗澡,做`爱,不可能不产生什么感情。远哥,你心志如此不坚定,真是让我大大地失望了一场。”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形成一个颓丧而不满的神情。
李世远攥紧了拳头,“我绝对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程乃谨,到现在你还是不肯跟我坦白,他妹妹到底是不是死在你手里”
程乃谨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出来。他的眉眼温柔而恭顺,却让李世远遍体生寒。“啊,对。你这么聪明,早就猜到的事情,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盘问我你不就是怕面对你也参与了的事实吗”程乃谨咬了咬下唇,“但其实是我所做的又如何,结局已定,人死不能复生,死于我手,或是死于意外,又有何区别她不过是一智障的孩童,永远不会长大成熟,那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千篇一律像单行线一样的人生,结束在十四岁,或是结束在八十四岁,到底有什么区别”
虽然是已经猜测到的结果,李世远还是被他的词措所震惊,“程乃谨,你他妈是疯子吗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你怎么下得去手”
程乃谨向他伸出了一根食指,“第一,她看到了我在章君国书房里偷他的东西,没有那些就没有后面的检举材料,而她会在某一天将这点事情去告诉她的好哥哥,你的好情人,不解决掉这个隐患,我后面只会是不得安生,麻烦多多。”他接着又伸出他的中指,“第二,她即便只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女孩,那也姓章,是章君国的亲生女儿,杀了她,让章家人尝一尝这种滋味,与我的一直以来的目的是相统一的。”
李世远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面前这个人一般,牙齿咬得死紧,面色苍白,“程乃谨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程乃谨长叹一声,闭上了眼,“远哥啊,现在跟我讲这种虚伪的话有意义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你一直以来都清楚吧。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啊,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你难道还不清楚我们心里都养着一条毒蛇,日日夜夜往外喷溅着毒液,又暴戾又无情,倘若并非如此,你一开始又何必答应助我一力颠覆章家”他睁开了他深灰色的双眼,“李世远,你该不会以为,你爱上了一个人,就会变成另外一个善良的好人吧别异想天开了。”
李世远向前了两步,死死地盯住他,程乃谨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
“你到现在都不承认你从一开始就在哄骗我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关于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他妈全都在骗我程乃谨,我是后悔了没错,我最后悔的就是信了你这个卑鄙小人,章九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到时候”
“到时候”程乃谨笑了起来,胸膛不停起伏着,“李世远,你别忘了那天晚上是谁把他支开的,别忘了你在操`他操得相当愉快的时候,他妹妹正在水里挣扎着不能呼吸。要是他知道了这个真相,你猜按他的性格,会不会把你活剐了再说了,我从来不曾骗过你,我的经历与仇恨都是真的,没有经过多少润色,李世远,是你自己滥用同理心,反倒怪我骗你”
程乃谨很满意地看着李世远那张痛苦而挣扎的脸,像正在被地狱的业火烧灼一般。他开始循循善诱:“远哥,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是被供出去了,你难道还有好果子吃你想想你在海外的那些银行账户,迟早被查出来,那么庞大的一笔数字,拿的时候是轻松爽利,要否认掉来路可就不那么容易喽。”他站了起来,向李世远走去,诚恳而真切地看着对方,“你的事业才开始逐步稳定,成功脱离你的父亲,好好地站立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了,你现在可以好好地一步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