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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未见过程乃谨在自己爸爸的房内出现,而且他面前的那个东西,哥哥告诉过自己,那是锁,那是为了谨防别人来偷东西而设的。偷,对了,就是偷,哥哥有个高个子的好朋友,那个大哥哥说,没有问过别人自己来拿,就是偷,偷是不对的所以,小狐狸才会被卡在栅栏里出不去。谨哥哥也会这样吗
她皱着眉头说:“谨哥哥,你不可以做小狐狸小狐狸偷东西,被卡在栅栏里了,很痛的这是不对的,我、我要去告诉哥哥”
程乃谨看着她,雷声在他身后低低轰鸣着。他将东西装进袋子里放好,以待扫描备份。然后朝着章之晏走去,弯下腰去,按着膝盖,面上是一个慈柔的笑容。他说:“一定要告诉哥哥吗”
章之晏说:“嗯,谨哥哥,没事的,哥哥说,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小狐狸知错了,所以后来它又钻出来了,不痛不痛哦。”
程乃谨牵着她柔弱的手,往外走着,说:“小晏啊,谨哥哥挺喜欢你的,你知道吗”
“我、我也喜欢谨哥哥”
“谨哥哥很喜欢小晏,所以想带小晏去看萤火虫,小晏想去吗”
“啊真的吗,想去想去可是、可是哥哥说现在看不到”
程乃谨低着头,朝她笑:“谨哥哥知道有个地方看得到,我们走吧”
10
后来的许多年里,章九总要做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里,他只有十一岁,手里抱着一个啼哭不停的女婴。他烦,他怒,他脾气是这么地差劲,但又不能扔下她。冥冥之中他知道这个女婴与他休戚相关,血脉相连。他只好低声哄着摇着,叫她别哭别哭,用上了这辈子最多的耐性。他们在一片白光里行走,脚下是黑色的土。渐渐地,那黑得不见一丝杂质的土越来越软,越来越湿,他们不停向下陷入,泥土像粘稠的半固体,将他们裹了起来。土中渗出水,那水的气味又腥又涩,好像几十天没换过的金鱼缸里的水那般。水越来越多,要从小溪汇成河流,从小池积成大海。怀里的女婴渐渐地停下了哭声,她开口说:“哥哥,你看这里。”章九低头,看她用一根指头点向自己的胸口,“哥哥,这里痛痛,是不是裂开了”章九抓住她的手指头,仔细瞧那皮肤,白白软软的,哪里像有伤口了他坚决地否定了,说:“没有,好端端的呢”女婴拉长了声调:“不对,肯定有,你再看看”章九就盯着那块皮肤看,直到那皮肤发黑变青,逐渐爬上紫色的斑点,从内部像充气一般肿了起来。他向上移动目光,看见了一张死去多日的面庞。
四月十五日的清晨,程乃谨给他打电话。彼时他正在李世远身边,光裸着身躯睡觉,温度与湿度都相当适宜。铃声将他吵醒,他眼睛也不睁开,就将手机抓到耳边,说:“喂谁啊”耳边传来程乃谨惊慌失措的声音,他说:“九哥,你、你快回来,小晏她出事了”章九犹如被惊雷劈中,从睡梦中彻底恢复神智,急忙忙地下床穿衣服。李世远被他惊醒,在一旁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章九回头说:“小晏出事了,我得赶紧回去”李世远也坐了起来,眉头拧在一起,然后说:“走,我送你回去。”
不知为何,章九在电话里没有问清具体出事的原因,便迅速地挂了。也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不敢、不想也不愿。他缺乏勇气去得知一个很坏的消息,他还存着一丝侥幸。但这丝微小的侥幸,在他踏入章宅后,彻底粉碎。
此时天光大亮,雨霁后的空气是带着土腥气味的冷。一群人在草地上围了一个圈,有穿白大褂的,有穿蓝警服的,还有他爸和程乃谨,在圈的外围互相搀扶,面色凝重,如临末日。他突然就慌了,有种力量牵绊住他的腿,不让他往前。李世远见他呆愣的神情,皱了皱眉,拉住他的手臂,走了过去。章九穿越过一层层的人往里挤,不知不觉间就脱离了李世远的手臂,来到了最前面。他的妈妈李若朴正跪倒在圈子的中心,额头抵着湿润的草地,脊背剧烈地颤抖着,章九听见她发出了刺耳的、撕裂的嚎哭,像某种食肉动物的吼叫。章九心想:妈妈,你怎么能这么没有仪态呢你那帮朋友见到了怕是要背地里笑话你。还有,妈妈,你身前那个女孩儿是谁为什么要对着她哭章九迷茫地看着草地上躺着的那个小小身躯,孱弱的、细致的、未发育完全的,四肢像折断的花茎一样软塌塌地横在绿色草地上,惨白的手臂下可以看见一条条的紫色血管像河流一样蜿蜒,她的躯体微微肿着,被水泡得发白,鹅黄色的睡裙牢牢地贴在上面,这让章九想起了自己妹妹小时候很喜欢玩的换装贴纸,他给她买一大沓,可以玩一个月,后来小姑娘的群体中又不时兴玩这个了,都用电脑和手机玩换装游戏,于是章九给她买了设备,安了好多个这样的游戏。是了,章之晏呢章九像是突然才想起自己妹妹,转身在人群中找到李世远,拉住他的手臂,说:“我妹妹不见了,你见到她了没得赶紧去找,待会儿她又让人骗走啦。”
章九看着李世远的表情,很是奇怪:“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走啊。”
李世远深深地呼吸,拉住他往回走,他说:“之恒,你冷静点。你、你妹妹在”他的手指还未举起,就被章九狠狠打了下来,章九咬着牙说:“你他妈说什么呢我都说了她不见了,听不懂人话你想说那里面那个是她别开玩笑了她、她才不是那样的那是别人家的小孩不对,谁家的狗啊猫啊的死在我们家院子里了还不快来拣走”
章君国喘着粗气,过来就给了他一个巴掌。
章九瞪大了双眸,血丝缓慢地爬上眼球。他忽然就像一株被风吹折的劲草,脊背抖了几下,喉咙里发出被扼住一般的叫声,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跪倒在了地上。而后他四肢着地,爬向了圈子中心的那一具躯体。李若朴已经昏倒在地,旁人把她抬了下去,章九可以好好地看一看那张小女孩的面庞,好好地看,谁再敢说那是他妹妹,他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妹妹的皮肤没有这么苍白,眼圈也没有这么深黑,嘴唇没有这么青紫,体态没有这么臃肿,他们难道都瞎了傻了不知所谓章九笑起来,正要转身说你们都看错啦,这不是我妹妹,然后他就看见了小女孩面上的那颗痣,安静地躺在嘴唇的下方。章之晏每一次凑上来亲他的面颊的时候,他总能看得很清晰。
章九在下一刻像一个忽然被切断了电源的机器人,蓦地倒在了又湿又扎人的草地上。
后来的事情,章九其实回忆得并不是很清晰。是因为太过于痛苦惨烈,所以人的大脑选择了回避。他那时想起昨天晚上是只有程乃谨和刘婶留在了家里,便去问,谁知那二人都在被警察盘问,他只好痴痴地等。后来终于等到了,他上去就揪着程乃谨,像疯子一样吼问:“你他妈去死吧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溜出去”警察告诉他,章之晏是在后院那片池塘里断送了性命,下雨天池水涨得很高,岸边泥泞湿滑,小姑娘一个不慎就落入水中,香消玉殒。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二点半。刘婶哆哆嗦嗦地告诉警察和章之晏,她那时已经在房内睡死了,全然没有听到动静。况且那时雷雨声势浩大,即便有些许动静,那她也是听不见的。程乃谨则说,他在睡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