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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看着她被枪决,一边跟刽子手们相谈甚欢,到现在我都记得她临死的样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那么美,高高的昂着头,就像一个英雄。”
“她牺牲以后,我的身体也彻底垮了,胃病严重,长期缺乏休息导致精神恍惚,再无法在一线工作,就主动申请调回延安。你瞧,在这儿,我又跟她团聚了。”老谢眨了眨眼睛,用指尖揩去眼角一滴浑浊的泪。
莫青荷静静的站着,无边无际的荒坟围拢着他,蒿草擦着他的裤脚,冷风吹过他的脸。
老谢摇了摇头,视线落回莫青荷身上:“少轩啊,我头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干不了这一行,你热情、率真,坦诚,从来就不明白情报战场的意义。这里没有人性,没有对错,只有压抑和孤独,就像我今天给你的任务,你认为卑鄙,但每一个组织都有比这卑鄙万倍的秘密,就像一座海面上的冰山,凭着这些秘密,水面的部分才能安全。”
他递给莫青荷一根烟,两人离得很近,用身体挡住试图吹熄火苗的冷风,一只不知名的鸟躲在枝头,叫声婉转悠扬,他吸了口烟,示意莫青荷跟上自己的脚步,他们在一座长满青草的坟头前驻足,老谢忽然笑了:“还有他。你瞧这儿,他躺得地方,连花草都长得特别旺。”
“他可是个顶俏皮的孩子,跟你一个戏班子出来的,唱花旦,打了一手好牌。这一晃眼,七八年了。”
莫青荷在那座青冢旁慢慢蹲下,抓起一把绢凉的黄土,细沙从他的指缝流失,被风吹成一道疏淡的烟,他低声道:“你们把云央带回来了”
老谢点头默认。
“陈先生呢”
“还在杭州。”老谢稍一停顿,“我们的战士,不能跟汉奸埋在一起。”
莫青荷的眼睛里蒙着水壳,仰起脸定定地看着他:“你知道么他每天拉着别人打牌喝酒,在跳舞场闹到天亮,就因为他怕黑,怕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他声音带了哽咽:“其实他小时候最爱哭,长大了,又数他最能笑。”
“现在回想起来,他这一生,哪有几件值得笑的事儿。”
半坡荒坟寂静无声,莫青荷蹲在地上,肩膀簌簌颤抖,他攥紧了拳头,在心里无声呐喊:云央,我的云央。
老谢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莫青荷的肩膀:“你好好想一想我今天说的话,傍晚前给我答复。”
他转身要走,莫青荷几步追了上去:“你想让沈系部队后撤五十里”
老谢停住脚步:“不,我让你策反他。”
莫青荷的脸霎时失去血色,他咬着下唇,呆呆的站立许久,轻声道:“我试一试。”
106、
等办完一切手续,赶到沈培楠的寓所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这片洋房由留洋归国的建筑设计师一手打造,白墙黑瓦,十分素净,外围环境幽静雅致,错落有致的洋房尖顶掩映在浓绿的树荫里,露天阳台被西晒的阳光映成金色,栏杆缝隙喷薄着娇嫩的白蔷薇。
现在这儿已成一座军事禁区,两条街以内都遭到严格封锁,周围没有行人,没有小贩,安静的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的细响和鸽子哨的嗡鸣。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将汉白玉立柱抹上一层金粉,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花园外,莫青荷通过重重关卡,快步穿过回廊,迈上洋楼的石阶,两名站岗小兵突然上前,手中紧握钢枪,挺身将他挡在外面;“请出示证件。”
莫青荷掏出通行证,这一带的警备已经接到老谢的命令,相互对视一眼,拉开了客厅沉重的大门。
一声瓷器碎裂的响声突然从二楼传来,莫青荷很诧异,身旁的士兵做出苦相,低声道:“同志,你来的不巧,那国民党正在气头上呢。”
他一步跨进去,只见洋楼采用西式装潢,四壁裱糊印花漆纸,地上铺着牙白色长绒地毯,一道宽阔的楼梯直通二楼,然而内部戒备森严,每扇门、甚至楼梯拐角都站着士兵。
莫青荷被这阵势弄得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过那名小兵的前襟:“荒唐,谁准许你们这么办的你们当是看押罪犯吗”
小兵面露难色,支吾道:“上面让加强警戒”
“别再跟我提上级,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唯一的上级”莫青荷把他往前一拽,“立刻撤除楼里的所有士兵,除运送生活物资外不准入内,外围安保后退五十米,还有,一切警卫活动不准干涉沈军长的私人生活”
他略微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楼梯旁的一只描金双耳大瓷瓶上,疾步走过去,熟练地扳动花瓶,从底部摸出一只小巧的黑色窃听器,用力摔在地毯上:“还有哪里装了窃听设备,马上拆除”
两名小兵被他的雷厉风行惊呆了,莫青荷一跺脚:“去啊,没接到命令吗,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沈军长走出这座院子,你们的任务就是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无条件配合我的工作如果出现问题,后果我来承担”
他大步穿过二楼走廊,沈培楠的房间根本不用找,循着骚动声,四五名身穿国军军装的年轻副官正聚在门外一筹莫展,莫青荷奋力推开他们,刚要进门,只听哗啦一声脆响,一只玻璃果盆在他脚边炸裂,晶莹的玻璃碴洒了一地。
套间的小客厅已经满地狼藉,桌椅翻倒在地,窗帘被整面撕扯下来,染了大半瓶蓝墨水,沈培楠如一头发怒的困兽在屋里转圈子,把房间内的陈设一件件往地上砸,回头咆哮:“都给我滚出去”
几名副官犹豫着不走,莫青荷推着他们的肩膀往外驱赶,沈培楠的眼中闪过一道阴鸷,指着他的鼻尖怒吼:“你也滚一帮共匪,无知,野蛮,简直不可理喻”
莫青荷太了解他的脾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冲进门,抄起茶几上的台灯朝对面墙壁抡过去,咣当一声巨响,水晶流苏和珠串四处飞溅,又高高举起一盆兰草,狠狠砸在地上,泥土弄污了紫绒坐垫,碎瓦片崩出去老远。
他动作利落,飞身扑向茶几上的电话机,偏偏那玩意儿后面连着一根线,怎么都拽不起来,莫青荷干脆两手端着它,往玻璃桌面嘭的一撞,茶几表面立刻出现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