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深海如镜(1/2)
晕船的折磨,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揉碎了,再重新安置。周凡觉得自己的胃袋成了一只不受控制的帆,在腹腔里左冲右突。苏念蜷在舱室的铺位上,脸白得像一张被海水打湿的宣纸,连呼吸都带着一种虚弱的颤音。元宝早已没了出发时的神气,它把自己摊成一张金色的毛皮毯子,紧贴着船舱地板,仿佛那样就能汲取一丝大地的稳定,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里,盛满了对脚下这不安稳世界的困惑与委屈。
周凡强迫自己吞咽下又干又硬的面包,就着冷水送下那片白色的晕船药。药片的苦涩在舌尖久久不散,像这初航的滋味。他走到苏念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一片冰凉。他递过水和药,苏念连摇头的力气都吝啬,只是眼皮微微颤动,表示拒绝。他不再劝,只是拧了热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然后用一块毛毯,将她更紧地裹了裹,仿佛这样就能裹住她正在被风浪撕扯的魂魄。
他重新回到甲板,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舵轮。风更烈了,带着海腥气,直往人的鼻孔、喉咙里钻。海浪不再是整齐的队列,它们像一群狂放的、喝醉了酒的舞者,从四面八方拥来,毫无章法地撞击着“远舟号”的船身。船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像是在诉说着它的勉强与坚韧。
周凡的目光,却越过这近处的混乱与颠簸,投向了远方。
就在这时,风势似乎缓和了些许。并非风停了,而是船驶入了一片相对平稳的海域。前方的海,颜色陡然加深,从近岸的浑黄、浅绿,变成了一种沉静的、近乎墨色的蓝。那蓝色是如此深厚,如此幽邃,仿佛吸纳了天空所有的秘密和时光所有的重量。它不再跳跃,不再喧哗,只是静静地、无限地铺展出去,直到与同样湛蓝的天际线融为一体。
在这片深沉的蓝色镜面上,阳光洒下,却不是破碎的金斑,而是拉出了长长的、颤动的光之路,从天的尽头,一直铺到他的船头。几片白云,慢悠悠地倒映在海中,仿佛海底另有一个天空,同样高远,同样寂寞。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攫住了周凡的心。方才那些翻江倒海的痛苦,在这无垠的、沉默的宏伟面前,忽然变得轻飘了,像被海风吹散的泡沫。他感到自己的渺小,不是那种被压迫的渺小,而是融入一种更宏大秩序后的安然。个体的悲欢,哪怕是如此剧烈的生理不适,在这亘古不变的深海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想起迟子建笔下那些大兴安岭的森林,它们在暴风雪中沉默,在春日里复苏,那种生命的韧性与自然的节律,与眼前这大海何其相似!它们都不言语,却蕴藏着最强大的力量和最深刻的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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